「还没有,哪有人念一整天书回来还会想笑的,交到女朋友了吗?」
父亲的问题,小瀚欲言又止,他毫无头绪,不知道该如何答腔。他原先想回答父亲是「男朋友」,倏地想起阿富的告诫: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告诉自己的父母。
他只是摇头苦笑,随后他走入房间褪下衣物,并且放置在洗衣篮内。
他拿起睡衣,走入浴室里并褪去内衣裤,原先的喜悦已不复存在。他扭开水笼头,热水扑在他的胴体,他觉得浑身瘫软,端详了镜中的自己。
片晌过后,浴室己经氤氤氲氲,温热的水气簇拥着他,筋骨舒展开来。他想念起阿富。他和他的男友已决裂,那他和他的父母呢?他瞬即觉得讽刺,原先愉悦的事,成了于理难容的事。
他抹去镜面上的水气,镜里是男孩子的面容。眉宇、鼻梁、双唇,单独分割看来都没有性别,拼凑后竟形成了男孩的轮廓。从未觉得那人如此陌生。
第十八章
民权东路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的车辆将马路堵塞得水泄不通。炽热的艳阳毒辣地烘烤着轿车,遮阳板勉强抵挡了热气的眷顾,正值午后,魏妈妈眼见前方已经绿灯,车阵仍不为所动,遂鸣了汽车喇叭。阿富在车里观望着路边的人群,络绎不绝的人潮纷纷涌向行天宫。
行天宫向来香火鼎盛,联考倒数八日,参拜的民众更是接踵比肩。阿富看到马路边有位记者尾随着摄影机,正采访着沿路的几位年轻人,和阿富一般年纪。
「再绕一圈,我不相信没有车位。」魏妈妈将车转向松江路。
阿富已经觉得有些焦头烂额,他看着身旁的母亲,为了寻觅车位,已经担搁了半个小时,她看起来疲惫不堪,心底不由得同情起来,终于在中山区公所前发现一辆车正要离去。
下车以后,阿富伸了个懒腰,他觉得这段车程真是折腾人。魏妈妈撑开阳伞,将手上那盒水果递给阿富。
好熟悉的感觉,相隔三年。三年前,阿富仍在准备高中联考时,魏妈妈坚持必须亲自到行天宫参拜,那是阿富第一次来到行天宫,他觉得人潮与士林夜市不相上下。如今周遭人群的面孔已更迭,祈福的心境却始终如一。
魏妈妈正思量着是否要再买些糕饼,她与摊贩正在交涉,阿富已经活蹦乱跳地到了前方,他觉得能够在大太阳底下随意跑跳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魏妈妈随后赶了上来。
「国富,别乱跑,等下走丢了你就知道。」魏妈妈牵起阿富的手,阿富嘻皮笑脸向母亲道歉。「我们先去拿香。」
其实阿富对于参拜的顺序并不了解,他只知道这些神祇的参拜必须按照顺序。以往每次来到行天宫,都是他的母亲提携,他担心若没有按照规定,佛祖便不再保佑他了。
他们逐一上香,自外侧到内缘。阿富沿途想着稍后应该许哪些愿望,他看到母亲将香柱高举,垂首喃喃低语着,袅绕的烟雾缓缓腾空。于是许愿,这次联考不求高分,别失常即可。
后来阿富想起了男友,于是许愿男友能与他联络;他想起了他的父亲,于是他许愿父亲能够允诺他的冀盼;想起了他的母亲,
于是许愿母亲能一路顺遂;想起了他的弟弟,于是许愿阿强能够谅解他的脾气。他绞尽脑汁,总觉得似乎遗漏些什么,啊,小瀚。从毕业典礼见过小瀚以后,阿富再也没有听闻过他的消息。原先在毕业典礼当天,他仍对小瀚有些耿耿于怀,自从收到WeWe的来信以后,他才渐渐觉得整件事情与小瀚毫无瓜葛。于是他许愿,他愿意和小瀚和好,只要小瀚和赖升平不相往来即可。
魏妈妈想求诗签,阿富认为不必大费周章了,他相信心诚则灵,考后自有定数。于是他们走出行天宫,阿富觉得午饭吃得不够尽兴,他看见油饭的摊位,便央求母亲一同享用。
阿富吃得不亦乐乎,他将油饭挤至袋缘,「啊。」魏妈妈张口,阿富拇指一推,便落入魏妈妈的口中,两人相视而笑,她细细咀嚼,觉得这口油饭格外爽口。
拉开车门,魏妈妈上车以后,阿富抢着将冷气打开,并将冷气口瞄准自己。
「呼,真热死人。」阿富咕哝着。
「累人,可不是吗?」魏妈倚上车位。
「再来我们要去哪里?」
「看你啰,要去学校念书,还是要回家?」
「回家好了,我没带书出来。」阿富伸了个懒腰。
「最后一个礼拜了,要积极哪。」魏妈妈握着方向盘,正要倒退,车子的警报器便疯狂地鸣叫起来。
魏妈妈下车检查,才发现后方停车超过了界线,车子没有办法再后退。她再走到车前,发现当初在停这个车位时,又靠得太前面。以至于目前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她沮丧地上了车,告诉阿富这个噩耗,回不去了。
「那睡觉吧。」阿富说,他将椅背后倾,顺势倒了上去。
阿富躺了半晌,觉得外头阳光太刺眼,他侧眼望去,他的母亲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像在期待时间的流逝。
「妈,我刚刚有许愿妳工作顺利哦。」阿富坐起来,靠近母亲。「我想说反正能许多少愿就许多少愿嘛。啊,妈妳许什么愿望啊?」
魏妈妈还没回过神来,她转向阿富:「哦,没什么,就希望我们家每个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还有啊,你要上一间好学校。」
「又来了,我觉得落榜比上榜困难。」
「所以才要好学校啊。」
「好好好。」阿富连忙点头。
阿富觉得无趣极了,他下车到后方的停车格,纳闷地看着那辆车硬是踰矩,他本想要吐口唾沫,随即想起刚参拜完,人在做,天在看。
他悻悻然坐回了前座,才发现他的母亲的睡容有些憔悴。于是他端详了他母亲的面容。
在三年前,阿富来到行天宫时,也曾经这么端详他的母亲。他依稀记得,母亲在三年前的卷发披肩时,仍旧风姿绰约。如今她剃去了长发,短发微微染成棕褐色。他发现母亲的眼尾多了几道横纹,以往他一直深深喜爱着母亲的双眼皮。
魏妈妈睁开眼睛,发现阿富正在注视她,她觉得阿富的眼睛灵犀得难以言喻。
「妈,妳老实说,妳刚刚许愿的时候,有没有许愿说,希望我变成异性恋?」
「妈希望你变乖。」
「我很乖啊。」阿富叉起他的手,促狭地看着母亲。
魏妈妈沉吟了片晌,她的嗓音不寻常地低沉:「妈许愿说,希望你能够幸福。」
「真的吗?那我以后可以交男朋友吗?」阿富喜出望外地看着母亲,他觉得母亲的声音,低沉中带有些感性,慈悲中又带了些怜悯。
他觉得自从他回家以后,他与母亲较从前来得坦诚。此刻他听到母亲的愿望,心里不禁泛起阵阵涟漪。
「刚认识你爸的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会永远幸福。」魏妈妈没有理会阿富的问题,自顾自地忆起过往。她倚上车窗,看着川流不息的松江路,将她带往另一个耽美的国度。
「那个时候在社团看到你老爸,一开始我没有打算要和他在一起……他,我只能说,心地善良,就是高傲了点。可是他做起事来是那么专注,他对我多好?台风天他冒着大雨帮我送伞,天凉了会脱外套给我穿,心情不好时会逗我开心,只要我笑,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