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觉得,我们好像太黏了,其实也可以不必常常见面,也不用每天都通电话啊……」
「你的意思是我很烦?」
「有一点……」也不晓得是不是瞌睡虫不断入侵,他不加思索就应了这句。
接下来的对话,阿富再也记不得了。他好像发了飙,又好像哽咽了起来。
阿富突然觉得有种被辜负的感觉,他是如此重视这段得来不易的情感,然而对方却将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视为一种压力源。
曾经,收到来自于对方一通「想念你」的简讯,都可以让他整日活力充沛,如今是腻了吗?是什么,让生活顿时乏味了起来?
他渐渐可以感受到对方不再是那么需要他,但自己的爱始终不变,不平等交互付出的结果,势必是一场悲剧。
那种声音却不断自脑海里涌现,他那种不在意的态度:「你很烦。」
不行!怎能让它成为悲剧?悲剧绝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但阿富却无法抑制地,他抱住了棉被,眼泪夺眶而出,泻了洪似的,沾湿整片床襟。
他想起这一段对话,接下来他说了什么语无伦次他再也无法忆起,连下午的体育课也精神涣散,六神无主。那种念头又像是不甘心,又像是后悔。
他开始畏惧自己无限度的爱,换来一片漠然的表情,像从前那些爱过的人。
发现自己是多么渴望着他,想要拥有他,却又害怕失去,他轻轻抚着前天晚上颈上的吻痕,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辈子幸福的呀。阿富拿起手机,拨出了男友的号码,那几个熟到不能再熟的号码。响了好几声,没有人接听。阿富又开始担心起男友的安危,怎么不接听?会不会出事?
他走出房门洗把脸后走出家门,妈妈正在门外与弟弟聊天,他装作没看见。跑到对街的公共电话,拿出电话卡来,再拨了通男友的手机。嘟一声,手机便接了起来。
「喂?……喂?是谁啊?」
阿富沉吟了好久,本来不想说话,终于开口了:「我刚打给你,你为什么不接?」
「啊?哦,刚我在洗澡啊,所以没有注意到。」
敏感不断地搔动着阿富悲观的思考模式,他说道:「那你看到我来电,也该回电给我啊!刚被我妈念,我心情好差,想要来找你聊天……」
「抱歉抱歉,我刚洗完出来,我才正要去吹头发,你又打来了,你之前那通我真的没有注意到,相信我,如果我有看到未接来电,我一定会回的……」
阿富站在公共电话前,风飕飕地吹,撩拨他的疑虑。这通电话接得那么快,势必手机放在他的身边,他又怎么会没注意到未接来电?不安的感觉又开始左右了他的信念。
「最近我总觉得,有时候打给你都打不通,你在躲我电话,是不是?」
「没有啊……拜托你不要疑神疑鬼的,我不会躲你电话的,真的啦。」
「真的?那你手机明明就放在你身边你还骗我,你不到一秒就接起来,你还说你正要去吹头发,你不是自打嘴巴?你说,你再编理由啊!」
「呃……我……我吹风机就在手机旁边的啊,你晓得嘛,就放在我房间的四脚柜上,唉呀很烦我不想讲了,就这样子啦。」
阿富仔细听着那端的声音,听到诡谲的枪声,像是某个网络游戏的音效,他还听到人群聊天的声音,打打杀杀,他马上嗅出了异状:「你在网咖?」
「啊,不是啦,我系上同学邀我出去,我不好意思拒绝,玩得正不可开交你打来,我怎么接嘛!」
「那你就实话实说,还骗我说什么去洗澡,我这么在乎你,你这样对我!」
「好好好,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啦。」
「我要的不是道歉,你现在嘴里说道歉有什么用?等一下挂掉电话后你还不是根本就不在乎我。」
换他男友哑口无言了,尴尬了好久,他吞吞吐吐地说:「你要给我一点点呼吸的空间啊……我们的世界不是只有两个人,我们每天都要花好一段时间花在电话或见面。所以啊,你有没有听过『小别胜新婚』?所以你应该给我一点点我自己的时间,我们……」
「好,我给你所有的时间,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再见!」阿富愤怒地挂上公共电话,差点扯断了话筒,蹲在电话亭里哭泣。
小瀚抽起桌垫下那张「爱你不是两三天」的歌词,连同抽屉那张「不是真的爱我」的歌词,一并收进了书包。他再拿出一张纸,深思该用什么歌来纪念他与赖升平这段相遇。上课钟声响起时,他猛然地想到五月天那首「爱情的模样」。
「你是谁教我狂恋教我勇敢地挑战全世界在一样的身体里面一样有爱与被爱的感觉我爱谁已无所谓没有谁能将爱情画界限在一样的身体里面迷样的魔力却是更强烈」
那首歌慢慢自小瀚的脑袋里淡出,小瀚静静地聆听。这首歌可真是标准的同性恋歌曲啊,他想。前些阵子女同志才出一张「娥世代」的专辑,大声唱出女同志的心声,MTV 里面更是大胆使用女孩与女孩亲吻的画面。这年代在台北街头,留着帅气发型的北一男与北一女牵手算是司空见惯,要什么时候男同志才能抬头?其实男同性恋绝对不会比女同性恋少的。
恐怕也是社会无情的压力使然吧。他抄下五月天那张歌词,毕恭毕敬地,像是抄乱了任何一个字都会亵渎这段感情。也对于这首歌必须以如此暧昧的方式来表明自己的心境感到同情。
同情自己。
歌词抄到一半,班长邓正洋拿着一张纸,走上讲台:「同学们安静一点!现在开班会。我现在传下去的是很重要的东西。」听到重要,那些睡觉的也抬起了头,喧哗的也静了下来。「这张是指定考科的考区代码,你们对照一下,上面是你们学测时的考区,如果要改的人在上面用铅笔修改。现在从第一排传下去。」
「嘿,小瀚,刚我挫大便了。」班长才正下台,阿富马上坐到小瀚一旁的空位,那个同学又逃课了。
「什么事啊?」小瀚非常反射性地将手上那张歌词掩住,他一向不喜欢让别人看到自己正在写的东西。
「刚我跟我老婆讲电话啊,我在这边很高兴地说一堆什么亲爱的,想你哟那些肉麻有的没有的,结果……」他压低音量,小瀚侧过头听,「刚邓正洋应该听到了,电话那端是个『男』的!」
「真糟。」小瀚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你本来就比我坦白,大家对你的事应该也是见怪不怪吧。」
「怪你个大头啦!对了,等下下课我再告诉你,我们上礼拜五吵了一架,结果,我想我还是原谅他了。待会儿再说吧。」
「真巧,怎么我这边也有进展啊?」小瀚乐了。
导师进了教室以后,用他低沉的嗓音叫全班安静自习,下礼拜,是最后一次模拟考,班上的气氛严肃了起来,阿富赶紧坐回了他的座位。
用整个班会的时间小瀚抄完了歌词,并且细细回想那天的片段。整个自习时间他完全心不在焉,他却自甘堕落于这般甜美。
看着现在的歌词,再拿起原先那些失恋的歌词起来比对,究竟这感觉失落了什么?他用眼角瞥见那个人,那个曾经爱过,不能再爱的那个人,他今天配起了一副黑色细边框眼镜,在镜框下那对明眸仍然炯炯有神,里面写满了小瀚几个月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