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的爸爸妈妈显然不记得我了,不过还是很客气。我跟他们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然后随着君进了他的房间。
君怕我着凉,一进门就催促我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接过君借给我的换洗衣物时,我有些感慨,原本我以为自己会在均那边落脚的。
简单梳洗完毕,我套上君的衣服,君专属的特殊体味霎时间充满整个鼻腔。这曾经是我最眷恋的味道,每次闻着都会忍不住心跳加速脸泛红潮,如今除了「喔,是他的味道」以外,再没有多馀的悸动。相较之下,均身上爽身粉的淡淡香味更让我回味,闭上眼,冥想,我突然好期能再领受那一股温暖,好期待好期待。
直到君的敲门声愈来愈响,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呆呆地站在浴缸外恍神了好一阵子。连忙穿戴整齐,开门。君就站在门外,一脸担心。
「没事。」我这样告诉他,还附赠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
君点头,我却从他眼里读出了不同的讯息。他是有理由不相信的。均曾经告诉我,无法说服自己的理由对没有办法说服别人。他虽然只说过一次,但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感觉上自己常常在做这种强颜欢笑的蠢事,而均仅有戳破那么一次。
我坐上君的单人床,双眼盯着房间内迷你的电视萤幕,心思却没有跟着放在上面。
当第一个音符伴随着淅沥的水声从浴室里传出的时候,我触电似的跳了起来,冲到浴室前开始用力地拍打门板。
「君,你在唱歌吗?是你在唱歌吗?」我大喊。
理智没有命令我应该完成这一连串动作,一切只是冲动涌上心头,然后我变的有些歇斯底里。是的,歇斯底里!
水声暂歇,君的惊讶紧接着传出来。
「是我在唱歌啊,怎么了?」
「我从来没有听过你主动唱歌。你只有洗澡的时候才会唱吗?」
「很奇怪吗?」
我愣住。很奇怪吗?是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跟均刚好一样而已,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为什么要那么激动?
一瞬间,我明白了自己有多么思念那个不久前才发生冲突的浑蛋。我痛苦地倒进君的床里,闭上眼,却无法关掉心里的世界,思绪一团混乱。
君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我裹着棉被蜷曲成一团的模样。
「怎么了?」君冲到我身旁,焦急地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头,睁开眼,有那么一瞬间君变成了均。虽然那感觉只有一刹那,甚至不到一秒,但已经足够让我疯狂,我无意识地反复玩着闭眼睁眼的游戏。君一脸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其实,我又何尝明白该如何面对自己了?君顶多不管我,任我自生自灭;我呢?我能不管自己,任自己自生自灭吗?
「你……你……」君搔了搔头,一脸困扰。
我盯着他的脸孔发呆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抱我。」
君吓了一跳,瞪大双眼,「为什么?」
「不行吗?」
君犹豫很久,最后还是顺着我的意,扶着我坐起身,然后把我搂进怀里,让我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这样……可以吗?」
我原本以前进到君的怀里,就可以忘掉所有关于均的美好,结果我失败了。一直以来,我以为均只是个代替品。我错了。他早就进驻心里那个无法取代的位置,独一无二。
君专属的淡淡体味阵阵扑鼻,不断地刺激着我:不是均。我更痛苦了。
「你在哭?」君的身体颤了一下。
「有吗?」我反问。我不知道。
明天早上我就会回去「牢笼」。然后……然后,该和均就此断绝往来吧?
我没有再继续这段感情的理由。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不是无限期逃亡,就是和爸妈妥协,摸摸鼻子回去乖乖地做他们的好儿子。这原本是个难解的习题,如今均亲手帮我删除了其它选项。我该感谢均吧?他让我不必头疼。
鼻头猛地一酸,闭眼,这次我清楚感觉到从眼里涌出的热流。
「你有什么烦恼,要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应该会好过一点。」君把我搂的更紧。
我虽然心存感激,但只是摇头,「求求你,不要问……」
君把他的床让给我,自己打地铺。我哭累了,没有力气跟他推让。
然而,疲惫至极的我,躺在柔软的弹簧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安稳,总觉得有件事搁在心里还没有解决,异常难受。
突然,灵光一闪,我明白了自己挂念的是什么。
掏出皮夹。照片里,君依然维持同样的姿势在游览车上有限的空间里打盹,我把他抽下来,换上倚着奇形怪状雕像的均。
在恋情结束后才懂得缅怀,君是,均也是。我不禁自问:到底这颗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再让下一任男友发现皮夹里放着的不是他的照片?
我苦涩地笑了,然后,苦涩地闭上眼,睡去。
***
隔天一大早,天才曚曚亮,君就应我的要求送我回去「牢笼」。路上,他又问了一次为什么昨晚不想回家,我依然没有正面回应,他耸耸肩,没再追问,转而亏我「都不知道你变的这么叛逆」。我傻笑着曚混过去。
君说他有空的时候会再来找我,一起出去玩或跳舞什么的,要我先把好心情准备妥当,他到时候会验收。我微笑着答应了。记得一开始是为了增加跟君相处的机会才处心积虑地跟他做朋友的,如今关系变的纯粹,没什么不好,相处起来轻松许多。
分别前,君关心地问:「你在外面鬼混一个晚上,你爸你妈会怎么管教?不会把你宰了吧?」
「就算要杀要剐,也只能由他们去。」我半开玩笑说,「谁叫我是他们的儿子。」
「怎么,你很不想当你爸妈的儿子吗?」
「没有……我进门去了。」
我说完,转身就走,确定距离够远,君铁定没办法看清楚我脸上的忧郁时,才再转身跟他挥手补一声再见。
跟爸妈的互动,我想,从此会更压抑了。我再也没有立场,也没有靠山可以唱反调,照他们的意思乖乖地做异性恋是我唯一的选择。没办法,同性恋不是可以坚持的东西,我昨晚就体验过了,那种像是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我强烈怀疑比死还要难受。
开了门,脱鞋,然后我直接往餐桌走去。如我所料,爸妈和哥的确都在那里。今天的早餐是吐司夹火腿肉松和煎蛋,饮料黄澄澄的,应该是柳橙汁。很平常的组合。让我讶异的是,妈「多」准备了一份,就放在我常坐的位置上。
他们早料到我的离家出走不会长久吗?
我觉得有些悲哀,有些难堪。原本打算一进门就道歉的,现在却觉得什么话都哽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你昨晚睡哪里?」爸不冷不热地开口。虽然他的眼神没有特意的焦点,但我明白他问的是我。
「朋友家里。」
「男朋友?」
「不是,普通的朋友。」
「你不是去找你男朋友吗?」爸拿起柳橙汁的手迟疑了一下,就这样停在空中。
「嗯。」我不安地点头。
「他没有收留你?」爸终于转头看我,脸上挂着的是没有遮掩的怀疑。
我没有回话,算是默认了。
「傻孩子,那你怎么不回家来呢?」妈插话。
「我……」我不想那么快表现出妥协的样子。终于,我什么也没有说。
「还没有吃早餐吧?」爸指了指空着的椅子,「坐下来啊,还站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