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失眠是来自心理压力,只要找到症结,加以疏导,自然可以改善睡眠状态。不过你什么都不肯对我说,我实在无从下手。”医生无能为力地耸耸肩。
“减压吗?”
“如果你自己能找到合适的减压方式……”
“我知道了。”
连宇乔头也不回地走出医生的办公室,脸色比进去时更为阴沉。
最近,他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尤其在面对苏沛的时候。明明就不想发脾气,可混账话还是冲口就出。
居然会想到来看心理医生,真是逊毙了!可是,一回想苏沛受伤的眼神……
连宇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在街口茫然地张望了一阵,最后拦了一辆计程车。
“去圣安医院。”
第二章
“姐,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真是嫉妒你呀!我现在天天都睡不好。”连宇乔坐在姐姐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那个商群有什么好,真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会嫁给他。他现在来和我抢连氏的位置,先说好,我不会让他的。不过……”
连宇乔低下头,将脸贴在姐姐的手背上,“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跟他起冲突,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姐,我现在瘦了好多,你就不想看看我……”
苏沛靠在病房的门边,一颗悬著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这时的他,再也经不起连宇乔失踪的打击了。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决定和苏沛在一起了。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不然你也不会特别去亲近他。苏沛跟你很像,什么事都顺著我,不,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姐,你也这么觉得吧?像我这样的人,除了苏沛,只怕也没人能受得了了……”
连宇乔的声音越来越弱,却足以让门外的苏沛听得清楚。
“心理医生说我需要减压,还开了药给我,不过我没拿。能帮我减压的只有苏沛,姐,你知不知道,晚上只有抱著他,我才能入睡……可是,也只有在单独面对他的时候,我才会完全克制不住情绪。大概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吧……都是你们,把我惯坏了……”
连宇乔说得累了,枕著姐姐的手臂沉沉睡去。室内安静下来,只听见仪器规则的跳动声。
苏沛又站了好一会儿,终於轻轻地走进病房,拿起备用的毯子为他盖上。
惯坏了吗?
苏沛用手指碰了碰了连宇乔的下巴,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
这时,睡在病榻上的连芙蓉突然睁开了双眼,混浊的眼球像濒死的鱼类。
“芙蓉姐!”
苏沛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按下了病床上方的呼叫器。一旁仪器中的线条开始剧烈抖动,连芙蓉枯木一般的手腕猛地揪住苏沛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
“芙蓉姐,”苏沛低下头,紧张地看著连芙蓉,“你想说什么?慢慢说……”
“……”
“芙蓉姐?”
“……”
睡得迷迷糊糊的连宇乔被苏沛的声音吵醒,定睛一看,自己的姐姐正拉著苏沛,在他的耳边说著什么。
“姐!”
连宇乔来不及感到喜悦,就见仪器上的线条大大地跳跃一下,继而成为了一条直线。
“姐!”
医生护士赶了过来,将苏沛与连宇乔推出了病房,开始实施急救。
“姐!”连宇乔拍打著房门,吼得声嘶力竭,“放开我,你他妈的放开我!让我进去!”
“连宇,你冷静点,让医生先救人!”苏沛死死地抱住连宇乔,不让他轻举妄动。
“放开我!”
“冷静点,没事的,没事的!”
“放……”
由於太过激动,连宇乔昏了过去。
“医生,护士,来人啦!”苏沛慌了,抱著四肢虚软的连宇乔一同跌坐在地板上。
***
常听人说,人死了之后,灵魂就会脱离肉体,寻找新的属地。只有那些尚有牵挂的人例外,他们常常因为心愿未了,而不得不在原地徘徊,不得往生。
连宇乔站在连芙蓉的病床前,面无表情地问苏沛:“姐姐临死前,跟你说了什么?”
正半跪在病床边抱住亡妻啜泣不止的商群,闻言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苏沛。
苏沛怔了怔,避开了商群的目光。
“芙蓉姐让我照顾你。”他走到连宇乔的身后,牢牢地抱住他,说:“芙蓉姐对我说,‘照顾宇乔’”
“只有这四个字?”
“只有这四个字。”苏沛闭上眼睛,将脸贴在连宇乔的颈后,收紧双臂。
连宇乔也闭上了双眼,仰头,站直身体。
一片死寂。
***
葬礼在十天之后,所有事项都是由商群一人操办。
从医院回家后,连宇乔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苏沛一直待在连家,白天像个隐形人一样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尽量不去打扰他。夜里,他才会寸步不离地陪在连宇乔的身边,在他作噩梦时及时叫醒他。
他们一直不曾交谈,因为连宇乔自从离开医院之后,就好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有苏沛知道,那是他表达悲伤的方式。
连芙蓉走了,连宇乔也死了一半。
这几日,苏沛断断续续从连晋东口中得知一些连家的旧事。
连芙蓉与连宇乔的母亲并非同一人,连晋东的第一任妻子在生下连芙蓉的时候死於先天性心脏病,她什么也没留下,除了那身病根。
连芙蓉四岁的时候,连晋东为她请来一名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名叫乔娅,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八年后,她成为了连晋东的第二任妻子,又过了两年,她生下了连宇乔。
连宇乔,取的是“连与乔”的谐音。可惜的是,那只是乔娅一厢情愿的想法。连晋东虽然娶她为妻,却并没有认真爱过她。当时的连晋东眼里只有事业,之所以娶乔娅,不过是因为连芙蓉需要一个母亲,连家需要一个健康的继承人而已。
没有爱情的婚姻里,纤细敏感的乔娅一日比一日衰弱,而年幼的连宇乔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母亲像折断的花朵一般日渐枯萎。
在那些懵懂不知的日子里,植根在他心里的只有姐姐的关怀与父亲的冷漠。
“当我察觉到自己错过了什么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连晋东苍老的声音在苏沛的脑中盘旋,“乔娅走了,芙蓉长大了,而宇乔……已经下定决心彻底疏远我。我试过接近他们,可是除了工作,我和宇乔完全找不到任何话题。有时我甚至觉得,商群更像是我的儿子……”
“只要人还在,一切都来得及。”
“可是芙蓉已经不在了。”
“连先生……”
这不是苏沛第一次看见连晋东的眼泪,却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位老人情感中的绝望。如果不是因为胸中淤积著悲伤,连晋东也不会对苏沛这样的外人说出如此多的家事。
不再是那个在商界叱吒风云的连晋东,此刻的他不过是一个痛失亲人,需要依靠与安慰的普通老人。
连家的人,已经不能再受打击了。
“苏沛。”商群的声音打断了苏沛的沉思。
苏沛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问:“有事吗?”
“宇乔……”
“他很好。”苏沛笑了笑,有些疲惫,“都会过去的,时间能治好一切。”
“辛苦你了,我实在没有精力照顾所有人。”商群苦笑。
“不用客气。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芙蓉姐一定希望你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商群的表情有些凝固,阴郁的眼睛注视著苏沛,闪过刺痛。良久,他才幽幽地说道:“我更希望……她能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