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再也不曾像这样聊过天。商群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公司的运作以及爱妻的病况上,而苏沛关心的除了连宇乔还是连宇乔,更是无暇分心。
日子像水一般滑过,平静的,不见波澜。
一个月后,依然没有连宇乔的消息。他好像彻底消失了,像蒸发的水汽。警察停止了地毯式的搜索,认为连宇乔存活的机会渺茫。而连家则在继续寻找,因为连晋东怎么都不愿相信儿子会死於非命。
因为杜婉馨的缘故,连氏国际与永逸集团的合作计划开始停滞不前。股东们纷纷对连宇乔避而不见的行为表示不满,要求商群正式上位的呼声渐高,无奈商群坚持不肯,众人也只好暂时作罢。
一想到连宇乔的专属座位上可能会永久被别人占据,苏沛就心如刀绞。
他不能容忍,有关连宇乔的一切就这么被人们淡忘;他不能容忍,那个以欺负他为乐趣的人就这么消失;他不能容忍,那句始终徘徊在他胸口的“爱你”就这么失去了依托的对象。
***
“不是他。”苏沛捂著嘴,拼命压抑不断上涌的呕吐感。
“你确定。”
重重地点了点头,苏沛飞快地逃离了阴冷的停尸间。
生平第一次产生狠狠骂人的冲动,那些愚蠢的警察怎么可以随便找来一具尸体,就通知他那可能是连宇乔。那张浮肿变形的脸,那具被蛆虫啃噬的身体,怎么可能是他的宇乔!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苏沛的脸比新粉的墙壁还要苍白,刚刚那具尸体的残像仍在他的脑中盘旋不断,让他的双手不能自控地颤个不停。
不会的,不会的,连宇乔不会躺在这个地方等著他来认领。他是连宇乔,那么自大、骄傲,怎么会让自己沦落到这般田地!
一定不会的!
“苏沛……”
温暖的手掌握住苏沛的双臂,试图传递力量。
“不是他。”苏沛看著商群,忧伤中带著一丝欣喜。
清秀的眉眼,无助的表情,让商群差点忍不住将人揽入怀中。是那抿直的唇提醒了他,那是个男人,虽然看似柔弱,可仍旧是一名有著强韧性格的男人。
苏沛不需要他的安抚,能拂去那抹忧伤的只有连宇乔。
“我送你回去。”
“不用。”拒绝了商群的好意,苏沛敛去了脆弱的表情,“我家离这边很近,我想走走。”
商群点头,两人一齐与负责连宇乔案件的警察道别。
这时,两名警察自外面进来,带著一股异味,引发同僚的抗议。
“啧啧,你们身上这是什么味道啊!掉臭水沟里啦。”
“别提了,真是倒霉透了。刚刚发现一个被人关起来的家伙,像圈猪一样圈著,那味道,他妈的真是难闻透了。”高壮一点的警察忍不住一脸的嫌恶。
另一个马上接话,“就是。看他那样还以为早死了,没想到是个活的。结果我们只能把他从那个猪圈不如的地方给抬出来,弄得一身臭死了。”
“被人虐待吗?是什么人?”
“不知道,房子是废弃的,全身上下就这么一把钥匙。等人清醒了再看能问出点什么来……”
所有聒噪的声音统统退场,苏沛的眼里、脑子里只剩下高壮警察手里晃动的透明塑胶袋。
袋子里的那串钥匙瞬间与记忆重叠,那是连宇乔的钥匙!
苏沛冲了上去,夺过那把钥匙细看之后,一把揪住警察的衣领大叫:“他人在哪儿?这把钥匙的主人在哪儿?!”
“苏沛!”商群连忙上前制止他的鲁莽。
警察费力地掰开苏沛的手腕,问:“你认识这东西?”
“我认识这把钥匙。你快说,你们带回来的那个人在哪里!快告诉我!”
“苏沛,你冷静点!”用力拉开苏沛,商群连忙向警察解释:“这是连宇乔的钥匙,你找到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失踪的连宇乔。”
警察狐疑地看了苏沛一眼,说:“那人现在医院。”
***
还没走进病房,就听到护士的抱怨,说警察送来的病人如何的邋遢,如何让人作呕。
尽管商群作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还是在见到那人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放著六张病床的大病房内,只有一个病人孤零零地躺在其中一张病床之上。络腮胡与过耳的长发几乎遮住了那人的整张脸,它们纠缠在一块儿,结成板状,颜色灰白。混合著酸臭、膻腥的异味从他的身上传来,感觉像病房里充斥著成堆的垃圾。护士将病号服随意扔在他的身上,盖住了黑迹斑斑的身体。早已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衣物被扔在了墙角的垃圾桶里,无人料理。
“就是他吗?”
商群一边问警察,一边注意苏沛的动作。苏沛静静的,像立在地上的瓷人。
“是他。你们认认。”
警察的话就像敲碎了包裹在苏沛身上的瓷片,让他终於有了动作。
轻轻走到那人的床前,弯下腰,伸手撩开他的头发,苏沛看见了那熟悉的眉头与眼角。即使脸色腊黄,颧骨突兀,那抚摸过无数遍的面部线条还是诚实地宣告了连宇乔的特征。
“宇乔。”苏沛轻轻唤了一声,手指擦过连宇乔乌黑的眉毛。
连宇乔没有反应,继续昏睡。
“是宇乔吗?”商群忍不住确认。
苏沛点点头,眼一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连宇乔的眼睑之上。
“他是连宇乔,这里交给我们吧。”商群轻吁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警察诧异的目光,“需要办什么手续吗?”
“要办,你跟我来。”虽然觉得苏沛与连宇乔的感情非同一般,不过那警察碍於身份,没有将疑问问出口。
接著,商群与警察一齐离开了病房,临走时体贴地带上病房的大门。
直到听不到门外的人声,苏沛低下头,又唤了一声:“宇乔。”
连宇乔被发现时并无外伤,只是断粮多日,而且有严重的脱水现象,整个人处在半昏迷状态。因为送医还算及时,所以并无性命之虞。
“欢迎回来。”苏沛笑著,擦去连宇乔眼睑上的那点湿润。
站起身,走出病房,苏沛跟著商群麻利地办好各项手续。
***
连宇乔被转入了医院最好的病房,老王也接到通知,立刻将连宇乔的衣物送到医院。他们暂时向连晋东隐瞒了这边的消息。因为苏沛认为,连宇乔此时一定不想面对任何人,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商群看著苏沛遣走护士,在浴室里准备好洗浴用品,一副打定主意单独为连宇乔洗浴的架式,终於忍不住询问:“你真的不需要帮忙?”
苏沛没有回答,只是拉开了病房的门。
商群耸了耸肩,识趣地走了出去。
将仍然躺在活动床上的连宇乔推进浴室,苏沛就著床的高度,把连宇乔的头挪到了盥洗台之上,拿枕头垫在他的颈下,以方便在洗脸盆内冲洗他的头发。
当发黑的洗头水流入盆内的下水口时,连宇乔的头发渐渐恢复了往日乌亮的色泽。
苏沛小心地用干毛巾包住已经洗干净的头发,开始对著那堆大胡子努力。胡子太长,电动剃须刀完全起不了作用,他只好先拿剪刀将它剪短。
剪了几下,连宇乔似乎感到不适,微微挣扎了起来。
“不要动,”迅速地捉住那双比以往细瘦了许多的手腕,察看输液的针头无碍之后。苏沛轻轻在他耳边说:“一会儿就剪完了,再忍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