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虎牙歇斯里底的大笑回荡在无声的营场上,就像不曾遇过这麽滑稽的事似的,放肆地笑着。
“你敢再说一遍?”他突然止住了笑,表情狰狞地勒住了忽阑的脖子,黑色的眼底沸腾着浑浊的杀意——过去不论她如何拒绝自己都不曾出现的杀意。“多可笑,我刚才竟为你不再漠视我感到高兴,实际上你只是认为我不再值得你漠视。你在轻视我!”加重的手劲让忽阑双眉紧皱,“你竟认为我是个会用女人,尤其是自己倾慕的女人做盾牌的懦夫?!”
“比起……你的兄弟,自己的……面子更……重要吗?”断续的话语竟象千斤重的沙袋,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虎牙愣愣地松手,无数矛盾的痛苦在他眼中交织着转瞬即逝。
巴帕诧异地看着那个如透着寒光的利剑般的女子,开始有些明白虎牙如此迷恋她的原因。但现在并不是鉴赏美女的时候,他不安地看向虎牙——他会如何决定?而我的计划呢?
半晌,虎牙笑了,对着忽阑,又像对着所有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你说得对,没有比兄弟更重要的了。”他的语气透着暖意,令忽阑想到行将燃尽的火焰。
虎牙缓缓地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每个人脸上,和微笑完全不同的炽烈目光如同要把每人的样貌都烙在心中一样。然后他思索似的望向远方:“将死去的几位兄弟好好葬了,就都休息吧。”没有人动,都被钉在了地上般不解地看着他。“怎麽,再不休息明天可拉不动弓了。”听到这句话,人们才困惑地四散离去。——“你看,好久没见头儿笑了。”“一定是想到好法子了。”“对,对,这就叫否极泰来。”小声的低语流传着,似乎努力让悬着的心有个着落。
虎牙止住了还想说甚麽的忽阑:“你也去休息吧。明天还要用你来换大伙儿的命呢,卖相不好的话就糟了。”忽阑默默注视着男人脸上莫测的笑容,突然一把紧握住他的手,眼睛如野火般燃烧着:“你记住,虎牙,如果你死了我就把你忘记,你今生最爱的女人将再也不会记起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巴帕,你能陪我走走吗?”虎牙的请求打断了巴帕刚想出口的疑问。不知为何他觉得虎牙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解脱后的释然与空虚中。
两人沉默地走在寂静的草原上,夏季的喧闹已经开始慢慢凝聚,草尖上停着萤火虫淡淡的幽光。一直等待虎牙开口的巴帕终于忍不住沉寂的气氛,有些焦急地说道:“你到底有甚麽打算?你该不会真的天真的以为凭一个女人能救了整个团吧?伊坦拉大可以在得回他妻子后慢慢料理我们,就算当时碍于条件不能出手,但一年后呢,五年后呢?女人对他来讲只是其次问题,你的存在损伤了他的权威才是他全力消灭你的主因。还不如我们之前的计划,至少可以让王军对外宣称虎牙已死于乱军中……”
“我们有很久没一起看星星了,”莫名其妙的插话让巴帕疑惑地停住脚步。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异状,虎牙立在他的前方仰望星空,自顾自地说着,“过去达瓦仓教我们观天象时,总是三个人一起看星空呢。你记得吗,那时达瓦仓说流星是战士陨落的生命……达瓦仓死时正是黄昏,那时陨落的是太阳。”
“虎牙……”
“我一直不明白为甚麽达瓦仓选择我当继承者。那个人对我而言就和太阳一样,自身完全被他的光芒所掩盖了,我试图变成他但事实上我成不了他。这个约定……”虎牙不自觉地握紧右臂,“对我而言仅是份枷锁。我爱这个团的心情丝毫不输于他,但我并不是担起全团责任的合适人选,我不够冷静理智,也放不开私情。”他微笑着转过身,“其实你我都知道,巴帕你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
巴帕惊疑地看着虎牙,对方剖白的心迹竟像把锋利的匕首指向他。心仿佛要跳出胸膛,后背敏感地察觉到一道道流下的冷汗。虎牙知道了甚麽吗?他这两天夜夜出去难道是为了查证?种种猜测搅乱了思绪,他试着从虎牙眼中看出些端倪,但除了清澈的黑暗,那里甚麽也没有。“你胡说些甚麽呀……”强压下先下手为强干掉对方的冲动,答话的声音里却有难掩的局促不安。
“呼呼,你没想过吗,如果由你来当首领,大家就不会陷入这般地步。”轻笑声还没消散,虎牙的身形突然逼近巴帕。“完了!”巴帕在心中哀呼,明知凭对方的身手自己必死无疑,手仍不甘心地寻找刀柄。
然而耳边却拂过温热的气息——这个人只是紧紧拥抱着他,像渴求他体温般紧拥着他。巴帕僵硬地看着毫无防备的男子,面对他全心信赖的举动,心不知为何反而跳得更快。“对不起,明天一切都会结束了。”喃喃低语的男子全身都透着噬人的疲惫。轻轻回拥他,一把名为悔恨的刀在巴帕心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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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的地平线染上了一片银白,徐缓吹着的东南风中透着淡淡的湿润和青草味儿。仿佛受到这充满希望的景象影响,整个马贼团都洋溢着紧张期待的气氛,就像一帮要参加赛马会的孩子。几百匹骏马奔驰着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有的上面坐了两个人——首领临时取消了分兵两路的决定,而且将能骑马的伤号都带上了,这显然增大了逃走的难度,但他一定是想到了甚麽奇谋——所有人都几乎盲目地相信着。昨晚他的笑容,他将巴帕单独留下讨论,都成了这点的证据。甚至有人轻哼起了欢快的家乡小调。
忽阑轻咬着嘴唇,不安就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以自己为人质,如果伊坦拉不答应条件定会引起西夏军的动摇乃至倒戈,这必会大大减低突围的难度。虎牙不也接受了自己的提议了吗?不必再庸人自扰了吧。但一想到他的微笑,一想到他今晨异常的安排,总觉得事情在某个环节上扭向了危险的方向。用力向后靠着,男子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透过衣物传递过来,她却突然感到恐惧——这温暖的胸怀似乎在不久的将来就只回余下死亡的冰冷了。
远处已经可以看到王军齐整的队列。虎牙在敌军射程外止住人马,拿出一封已写好的信绑在箭尾,利箭如流星般划过草原,笔直地射入王军军旗的描金杆上。掌旗官竟因为箭的余威,失手跌落了王旗。
“好——!”雷鸣般的叫好声回荡在空旷的平原上,衣衫褴褛的汉子们一起大呼痛快。王军内部似乎有些骚动,早有人抽出马刀,只等首领一声令下就冲过去杀个昏天黑地,一扫半年来的晦气。
但虎牙没有说话,他甚至连一个示意的眼神也没有。仇恨与嫉妒,还有一些无名的情感幻化成黑色的巨浪,在他的眼底翻滚。全部的心神,全部的灵魂都流向远处的某点,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在多少个无名的夜里以刻骨的恨意反复吟念的名字,就算生命不得不消散灵魂也会记得这恨意把。加速的心跳,沸腾的血液,就像期待恋人一样等待那人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