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先生,请问你还要在地上躺多久?”头上响起略带戏谑的问话,塔里奇才猛然惊觉自己的窘态,脸呼地烧了起来,“这……意外啦,那个……对不起,打搅了。”他一边挣扎着爬起来一边吞吞吐吐地解释连自己都搞不清的闯入原因,“千万千万别和别人提起这件事……总之,对不起,打搅了,我这就出去。”
那人似乎快活地笑了,“你并没有打搅到我,说不定还能帮我大忙,”塔里奇有些疑惑地迎上对方温和的笑容,“每天站在同一地方打发时光很无趣吧,我一直困在这里也是一样——放心,我并没打算让你放了我,你手上也根本没有这把锁的钥匙。只是希望以后你能常来陪我聊聊,也算是替你保守秘密的回报。我叫察朗台,你呢?”
和远方的大哥一样的亲切语气让塔里奇鼻头发酸,胸口流过滚烫的暖流,“我,我叫塔里奇……以后,如果可以,我会来的。”年轻的侍卫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心中还有疑虑和戒备,但已不可抑制地对这个神秘古怪的囚徒产生了一丝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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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皮已经开始泛黄,风甩掉了拖沓的湿衣,轻快地奔过茫茫草海,条条山梁,宣告丰收的临近。天空像琉璃一样青碧纯净,只偶尔出现鸣叫的大雁排列着变换不定的队列,遵守古老的习俗向南飞去。
塔里奇的心中也是一片蔚蓝,禁不住吹起欢快的口哨,若不是怀中揣着好容易逮到的“礼物”,他真要翻几个跟头来庆贺这样的好天气了。
察朗台大哥实在是个让人尊敬亲近的人,率直又有见地的言语,平实的态度,还有草原牧民特有的坚强豪爽,丝毫不带宫廷中常见的虚伪和做作。在和他相处的时候,常常会以为又回到了梦牵魂绕的故乡,又回到了温厚寡言的长兄身旁。他似乎不愿提起被关押的原因,以及他和大汗之间的恩怨,但这又有什么所谓,谁没有想埋藏的秘密呢?倒是自己和他之间的交往有些不可思议——看守和囚犯之间奇妙的友谊?塔里奇不在乎地耸耸肩,能结识这样的人,纵然冒着受罚的风险不也值得。
探头望着换岗的队友消失在视线里,塔里奇转身闪入房中:“察朗台大哥,你看我带来了什么?”他一边亲热地向男子打招呼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细的草笼。
“是蝴蝶?这么大,很少见呀。”漆黑的眸子中滑过淡淡的波动。
“我昨天傍晚换岗后在路上见到的,很漂亮吧?”塔里奇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眼中闪着骄傲兴奋的光彩,“为了逮到它呀,可费了力气了,开始时……”
“再美的蝴蝶也活不过秋天。”空洞清冷的声音突然打断他兴致勃勃的描述。尴尬地挠挠头,他扫兴又担忧地看着对方潭水似的眼睛,“发生了什么事?”总觉得他的神色间隐隐有一种无奈的寒意。
“塔里奇,”似乎没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他自顾自地说着,“你很尊敬自己的君主?”
“当然!”还带着孩子气的青年挺直了腰板,严肃的脸涨得通红,“再没有比大汗更贤明英勇的人了。”
“好个贤明英勇!”轻哼出一声冷笑,“……你知道吗?今天是我一个朋友的忌日。”突然转变的话题让本要急切反驳的侍卫愣在了原地,察朗台拉起草笼的门钩,一直在焦躁扑腾的蝴蝶扇动几下翅膀,脱离了禁锢在屋中盘旋,四壁上扫落清淡的灰影。
“对不起……”塔里奇羞愧地低下了头,真该死,自己刚才还那样兴高采烈的,完全没顾及到别人的心情。
“你总是在道歉呀,”男子笑着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目光追随着落入了更大牢笼的蝴蝶,“……他的死和你的大汗也脱不开干系,说起来可是话长了……”他似乎想走近塔里奇,但脚下一个踉跄,猛地向前载去。
“小心!”塔里奇急忙伸手抱住下坠的身体,“你没事……”
关切的问句突然嘎然而止,塔里奇微微颤抖着,双眼惊诧地瞪视着怀中的“大哥”,还有那本该在自己刀销中的,穿胸而过的白刃。
“你?!”粘稠的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滑落,紧盯着那双依旧平和的眼睛,直至此刻他才发现在那清澈的水光下竟燃烧着鬼火般的青焰,散发着野兽的冷冽——从没有笑过,那眼睛一次也没有对自己笑过。
“他就是这样死的。”漠然无波的话语含着刺骨的冰冷,残酷地在耳旁响起。
虎牙咬紧牙关,唰地抽出长刀,喷出的鲜血像烙铁一样灼痛地打到身上,塔里奇摇晃着后退,刚刚还露出阳光般笑容的脸此时罩上了一层死亡的灰暗,因为惊惧和愤怒狰狞地扭曲着,猩红的液体狂乱地涌出,从捂住伤口的苍白手指间滴落溶入同色的地毡中。“为什么?”,悲哀,困惑,不甘和绝望在年轻人的眼中翻搅,“为什么呀?!”呻吟般的质问像干硬的冰块,封冻着死者和生者无解的憾恨。
尸体终于碰地倒在地上,圆睁的眼中还残留着临死前的疑问。虎牙轻合上那死不瞑目的双眼,颓然倒坐在地上,“为什么呢?这也是我想向许多人提出的问题呀,为什么……”疲惫,不论身心都拆散般的疲惫,背上早冷渗渗的全是汗水。
梦结束了,就连自己也险些沉迷其中的短暂美梦。开始的计划就已是这样的结局,但仍无法抑制住心里的阵阵隐痛。早就有动手的机会却拖延至今日,除开为得到他完全的信任确保成功的必然外,是否还有别的原因?他把对长兄的思念投射到我身上,我又在相谈甚欢的时候见到了谁的影子,达瓦仓吗,巴帕吗,还是……
逝者已沉入无梦的长眠,而我的梦境才刚刚开始,一场血腥阴暗的梦境。也许真正被生活抛弃的,只是像我这样不懂得放弃和遗忘的人,也许,这是早已注定的悲剧……
混杂着血色的银光一闪,飞于眼前的蝴蝶连同存于虚空的幻影一起破碎成美丽的残片。
侍卫的外甲只要擦去血迹就行了,皮毡帽上只溅到了一点污渍,名牌,长刀,匕首,昨晚让人送来的暖炉……唯一的困难只胜下这该死的铁链。“伊坦拉这次倒找了个好锁匠,”将撬锁用的匕首无奈地插回腰间,虎牙苦笑着叹了口气。动作必须要快了,不知什么时候会有麻烦的侍女进来。“但他好象没听过那句谚语:如果被无解药的毒蛇咬住了手指,就挥刀连同手指一起斩去。”他轻松地说道,眼低泛起赤红的血光。
“你一直在我身边吧,我知道。”带着黯然的温柔喃喃自语,他似乎能看到身后青白的身影恬静地笑着,一身鲜血染成的艳丽嫁衣,灼灼的目光像在催促,“我现在还无法去你的世界,所以请等着,直到……我能再用这双手拥抱你为止。”
缓缓地拔出还带着腥红的刀,刀身映照出燃烧着的双眸,“已经没什么是不可割舍的了……”梦吟般的低语穿过冷冰的铁窗,飞入万里晴空。
“失火啦!主屋着起来啦!”“快救火!”“塔里奇那个混蛋哪里去了!”“快通知陛下!”飞串的火舌嘲弄着藐视着慌乱的人群,烈焰的映照下奔跑穿行的人们像是幢幢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