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刚刚下过夏季的第三场雨,碧蓝得透明的天空上湿润的云彩被拉成长长的薄丝,柔美的光线斜斜的飘洒下来。忽阑微笑着向僵硬地请安的守卫们点了点头,握紧手中的食盒加快了脚步。伊坦拉也料不到吧,过严的军法反而造就了最大的漏洞。第一次强闯成功后,只是以失职罪的刑罚加以威胁,再打点些金银,这些守卫就全都乖乖地三缄其口,成了她这个潜入者的共犯。她带着淡淡的胜利感笑了,有些消瘦的脸颊染上了一层兴奋的光彩。
轻轻推开精雕的乌檀木门,虎牙早一脸焦躁地迎了上来:“如何?遇到阻拦了吗?”“嘘——”忽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外面,反手将门关紧,两人屏住了呼吸,确定了周围除了彼此的心跳再没有任何异响,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你已经连续来了六天了,伊坦拉竟没有发现?”面对男人的担忧,她漾起了一个有些调皮的明媚笑容:“如果毒蛇盘踞在洞口,探宝人又怎敢接近?实际上伊坦拉已经进宫六天未归了,他现在怕是没有闲心来管我这个当摆设的准王妃的行踪。”
虎牙的眼中射出逼人的精光:“宫中有异动?”
“听宫里传来的消息,多隆尔汗突然患了急症一直昏迷不醒,”忽阑加深了笑意,脸上却多了丝寒气,“你也知道大汗一直有意让伊坦拉继承王位,但人算不如天算,一切尚未布置好他就先病倒了,估计大限也就在今明两天,而其他的年长皇子可不见得就甘于臣位。这些天府里人心惶惶,大多数亲兵都被调到宫门附近去了,伊坦拉要吃好果子怕是有些难度,我想……”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两人压低嗓音异口同声地说道,相视着露出恶作剧得逞般的顽皮笑容,眼中激荡着黑色的深沉暗流。
抽出食盒,第一层装着一套宫女的白纱袍,第二层却是几样小巧的开锁工具。忽阑静静地坐在床边注视着虎牙聚精会神的侧面,眼眶突然一阵酸热。人总是这样,伸手想抓住幸福时,却发现已与它失之交臂。当这个人给予的温暖消散在猎猎寒风中,当他的身影淹没在数不清的敌人的刀光里,才明白失去他的绝望的冰冷,险些为了那样空泛的“大义”遗落了自己今生唯一的“渴望”。我爱着他,用全部的生命,全部的幻想,无畏和激情爱着他,可我竟还妄想挣脱这份情感,如果能早些明了自己的心情,我和他是否都不必口口亲尝这些酸涩苦果。
“虎牙,”她带着有些凄然的微笑轻声唤着,眼中蒙上了往事的迷离,“你知道吗,我的母亲是北方丛林部族的一位公主,她在十三岁时作为战利品赠送给了我的父王,成为了后宫一百多名妃子中的一个,她的美丽和高雅反成了她不幸的根源……在多隆尔汗向我父亲提亲之前,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我,但那一天他却向我露出慈父一样的微笑,在我房中堆满了从没见过的珍奇。当时我就知道,我被卖了,像我的母亲一样,来换取西夏未来的靠山……”
“忽阑……?”停下手中撬锁的工作,虎牙不解地看着她脸上激动的红潮。
“所谓的高贵出身,也不过是为了生产出纯血统的商品。堂堂的公主,却将自己献给未曾谋面的男人,本质也不过是个用身体来进行交换的娼妓。而从未真正爱过我的父亲,还有那陌生的祖国,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享用着由我的贞操换来的安定与繁华!”
“忽阑,怎么突然提起这些事?”轻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泪花,虎牙紧紧搂住那微颤的肩膀,“这一切就快要成为过去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害怕,”将脸深深埋在他温暖的怀里,贪婪地嗅着所爱的男人的味道,“现在幸福得让人有些害怕。”
虎牙梳理着她黑亮的头发,有些坏心眼地笑了:“如果一感到幸福就害怕到哭的地步,将来你怕是要哭干了,那我们的帐篷可要搭在水源充足的地方,不然……”
“你少胡说,”恼羞成怒地跳到一旁,却换来了对方一阵愉悦的轻笑。忽阑本想做出气愤的表情,嘴角却也停不住地上扬。
“玩乐的时间到此为止了,”半晌,终于止住笑意,忽阑慢慢抽出了最后一个食盒,眼中闪过如苍冷月色般的寒光,“在你解开锁的空挡里,我是不是该去解决外面的几个麻烦呢?”
推开那道厚重的木门,迎向古老的白日,这苍茫天地请成为我的见证,我不会重蹈母亲的覆辙,就算要踏上死地,就算要磨折灵魂,就算会犯下不得轮回的滔天罪过,我的生命也只愿与那人紧紧相连,不离不弃。
罩上一点也不习惯的面纱,虎牙几乎有些胆怯地迈出房门。炽暖的阳光温柔地安抚过心中每一个角落,扑面而来的是干烈的激动的风,混杂着几乎要忘却的的自由的味道。终究要结束了,那炼狱般的回忆。此时才发现自己竟如此思念那大雁鸣叫的碧蓝长空,还有草原上那片无垠的青绿迷蒙。
冷漠地瞥了眼歪七扭八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守卫,其中一人手里还捏着半块鹿肉干,虎牙随手拾起一把长刀藏在白纱袍下。背后感受到忽阑火辣辣的眼睛,灼得心都隐隐作痛,胸中的涛声和鼓点激越起来,交错着幸福的晕眩,莫名的烦乱和守护神般的,男人的责任感。
紧紧握住她的手,烫人的温度流淌在彼此之间。“走吧。”随着这一声低语,世界的辽阔与美好似乎已悄然展开与眼前。带着信赖的羞涩笑了,忽阑用力点点头,眸子里闪跳着金红色的憧憬。
这几天忽阑已把整个府里的哨点布置和常有的巡视路线查探清楚,因此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阻拦,甚至顺利得犹如神佑。“再前行二十补左转就是马厩了,钢嘎哈拉在里面,
然后直行五百米就是府门了。”她的声音透着难耐的欢乐,曾经那么飘渺的未来,现在竟真切地似乎就在手心了。
就快到了,那广袤的天地,不会再有任何的苦难,只有长相厮守的美妙……
“站住!”猛然一声断喝僵住了两人的脚步,止住虎牙抽刀的动作,忽阑的心中却不由一紧,原本一片蔚然的遥想飘过了一丝不祥的乌云——功亏一篑,这几个字飞速地闪过她的脑海,让人不由打了个寒战。
“到底是什么人?”面对一脸戒备的亲兵,她慌忙敛起神智,强抑失速的心跳摆出公主的娇蛮架势:“大胆!你是谁,竟敢挡本公主的路?”
“小人不敢。小人是一名无名小卒,只是殿下有令,近几日凡在府中见到生人一定要严加盘查。”看清了两人之一正是主子的未婚妻,来人有些惶恐地跪在地上,目光却飘向她身后异常高大的“宫女”,“这位平日里不曾见过,虽有冒犯,例行公事还是要的。”说完站起身便向虎牙走去。
“无礼!”忽阑急忙插在两人之间,“他是……莫拉娅是前几日由西夏过来的侍女。我不过是今天气闷,只想让她陪我出去走走。”
“公主殿下要出行,小的当然不能强行阻拦,但伊坦拉殿下的命令更不能不从,今日纵有逾距的行为,也请公主体谅。”亲兵恭敬的话音未落,猛然一手推开忽阑,一手飞速探向虎牙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