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叶只管说著那等任性言语,林远道却缓缓摇头道:“若叶…… 你怎可陪我一辈子?过两天你便跟他们去吧。你外婆既然这麽记挂你,一定会待你好……那也是你的家,你就好好修养身子,爹会常去看你的……”
若叶颤声道:“爹……你不要我了?我……我哪儿也不想去!”
林远道又是一声微叹:“若叶,我照顾不了你那麽多,你年岁渐渐大了,也要去见见世面才好………我答应你,一有空就去陪你……”
“我不去……爹,你真的舍得把我送给别人?”若叶说话声音渐底,泪水似将夺眶而出,想不到父亲竟可如此平静的把他送人。
林远道将他轻拥在怀里,察觉他身子在不断发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麽,短暂的沈默之後却突然问他:“若叶,你可是锺情於铮儿?”
若叶浑身一僵,抬起头看著父亲,那沈静的双眸竟似乎什麽都瞒不过,林远道不等他开口,又接著说道:“其实……我一早便看出来了……你看著铮儿的样子就跟凝霜看著我的样子一模一样,但铮儿他对你甚是无情,否则……否则无论怎样我也要成全你,若叶……我只有你这麽一个儿子。”
若叶心情激荡,却又说不出什麽话来,林远道柔声续道:“若叶,京城里什麽好玩的东西都有,等你去了就知道。多交些朋友、养好身子,把铮儿忘了吧,天下间必定有适合你的姑娘,就象爹遇到娘一样。”
“……爹,你遇到娘以前也喜欢过别的人吗?”
林远道略一犹豫便即微笑道:“是啊,爹以前也喜欢过别的姑娘,但最後仍是跟你娘一起。若叶,你年纪还小,还可以遇到很多好姑娘,你便听爹的话跟他们去吧。”
若叶想了好一会,心中很是迷茫,林远道看他心念已动,又劝了他小半个时辰,终於哄得他点头方才落下心口大石,带著他去了前厅。
第四章
到得大厅之中,魏万全立时下座而来,笑眯眯的拉著若叶问长问短;魏清言坐在铁铮身侧,却也对若叶眨眼而笑,没露出半点轻视鄙薄之色;另有些别派的少年朋友纷纷上前自荐,自顾自与若叶称兄道弟,若叶一时间手足无措、窘迫之极,只睁著一双大眼看著父亲。
林远道含笑将他推入人群之中便转身去了别处,若叶红著小脸勉强跟众人应答。别的人也还罢了,惟独魏万全热情过甚,直把若叶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让弟子拿上了好些精致的小玩意和香酥的小点心,魏清言也强拖著铁铮过来跟他说话。
若叶此时才有机会细看铁铮,这位春风得意的少年英雄,但见他服饰鲜亮、面带微醺,口唇间散发淡淡的酒气,只是眉宇间不甚舒展,也比前些天瘦了些,竟看不出什麽欢欣喜乐之情。对著若叶,他仍是语调平常的唤了声“师弟”,说了几句“别来无恙”之类的闲话。
若叶看了他半晌,只呆呆的说了一句话:“……过两天,我就要去京城了。”
铁铮面色一滞,随即微笑道:“林师弟,一路顺风。”
若叶痴痴的盯著铁铮之面,又过了好半天工夫才说得出话来:“我以後……可能不回来了。”
“……如此也好,师弟出身名门,理应锦衣玉食、娇妻美妾,原不该在山上过这种苦日子。”
“……这是你的真心话?”
“嗯。”
若叶苦笑一声,再无话说,扭过头拿起几上的点心往嘴里乱送,味道理应香甜,他却难辨其味,只一心抑制眼中涩痛之感。
当晚直到夜半时分,铁铮正在床上辗转反侧,窗上响起轻轻的敲击之声,似乎是若叶小声唤著他的名字。铁铮亦不吃惊,料想若叶是想说些告别的话,也就轻手轻脚去开了门。
若叶面色平静,穿一身纯白衣袍,微微月光映得他犹如画中佳人、美丽绝伦,竟不似人间所有。
铁铮将若叶让了进来,关好门扉便待掌灯。若叶却一口吹熄他手中灯火,轻声道:“铮哥哥,我只待一会儿就走……抱抱我好吗?”
纵是铁石心肠,听见这样言语也要心软,铁铮心知不妥,身却已被若叶冰凉的小手牵至床边。若叶紧紧抱住他伟岸的身躯,好半天没有开口,但铁铮胸前衣襟渐渐湿了一片。
铁铮只觉心中一阵绞痛,微颤的手掌不由自主抚上若叶的脸,温热软滑的肌肤和著满面泪水都在他掌握之下,他仍是无言相劝。
过了一小会,若叶拉著他的手来到衣襟之间慢慢下滑,铁铮凛然一惊,抽回手掌,若叶却径自脱衣,黑暗中只听得若叶平缓的语声:“铮哥哥,我只要这一晚便够,以後再也不会纠缠你了……你若不肯,我就把我们过去说的话告诉所有人,坏你名声。”
铁铮陡然间气得站起身来:“万万不可!你怎能如此自甘堕落,学这些卑鄙伎俩?”
若叶凄然笑道:“是我厚颜无耻,铮哥哥,你便答应了我吧,否则我明日可不知会做出什麽事来……”
“若叶,你这是何苦?天下间温柔娴淑的女子不知凡几,你对我只是一时迷惑……”
“你不答应?那好……我走,只要你明日别後悔。”
“……你……好,我答应你!今晚之後你我再无瓜葛!我宁愿……宁愿从来没有你这个师弟!”
铁铮先前的怜惜之情全化作一腔气愤痛心,真真想不通若叶怎会做出这种事来。狂怒之下心志再不可自控,伸手便打了若叶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在静夜听来尤其清脆,若叶整个身体都顺势倒在了床上,却既未呼痛亦未流泪,只是默默除去了身上最後的遮蔽。
铁铮目力虽好,也看不清若叶此时的表情,唯有那具已经完全赤裸的躯体在微弱光线下展现出朦胧的线条,入耳的全是两人一重一轻的呼吸。
夜,流逝在黑暗而漫长的疼痛里,每一次等待、每一次守望,伴随带泪的呻吟一点点消散无迹。这是愚蠢的别离,然而是唯一的印记,将这夜残酷的月光深刻在心上,从此不再交集。
***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朦之际,铁铮从短暂的睡眠中突然惊醒,枕榻间留下的气息令他恍惚失神。起身收拾床铺时,他愣愣看著被褥上留下的粗暴证据,如此一大团暗红的血迹,看在任何人眼中亦会触目惊心。他心里又怒又痛,更兼烦躁不堪,顺手将挂在墙上的宝刀取了下来,对著被褥乱砍一通,直到满床都变成碎布仍未住手。
发泄了好一阵,他颓然扔刀在地,身子也随之慢慢坐倒,靠著床沿轻轻发起抖来。
过不多时,门外有人唤他,他才勉强应了一声,草草收拾了房内的荒唐再出去梳洗。
此後几天他都未再见到若叶,只听得好友魏清言时时提起若叶之名。说道若叶前日夜里受了风寒,病得不轻,连著两三天都无法起身,可急煞了一大帮爱惜他的师兄第、新朋友,当然还有魏清言他们父子。魏万全已派人下山请了名医来出诊,开了好些苦极的良药,若叶那几个自京城而来的家仆也是小心翼翼、日夜伺候著,生怕小主子人未到京城就拖垮了身子,因此上还要好好修养几天方准备动身。
铁铮次次都是无言听之,并不表露半点关心,魏清言邀他同去探望他也是次次找了借口推开,清言亦无他法,只得叹息著离去,待到下次相见却又提起若叶如何如何。但任凭他用尽手段、舌残莲花,铁铮仍是无动於衷,至多蹙著眉头说声“得罪”便即一个人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