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
“没有,怎麽会……”
我抬起头来看他,却不料跌进了他的凝视里面,一下子就失了神,愣在那里。
“你为什麽不要它了?”
这次换了诱供的语气,可惜我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老老实实就把底都交代出来了──否则的话,我实在应该答上一句“你家的钥匙当然要还给你!”
我说的是,“我觉得应该还给你。”
这句话让我日後只要一想起来就後悔不已。
当时仇飞猛地跳起来,怒气冲冲地指著我的脑门大骂,“你这个笨蛋!你这里长没长脑子?!什麽叫应该?你最少也应该给我一个解释!一句话也不说,就把这个钥匙扔在那里!你有没有替我想一想?你觉得!你这叫自私!只想到你自己!”
不是的,仇飞!我不是故意要那麽做的,我是真的,真的要不起啊。
我在沙发里缩成一团,恨不得自己马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只要,只要不让他看见我……
“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我当时一看见那几个字就觉得眼前一道白光劈下来,差点没晕过去!”仇飞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音也跟著低沉,“还以为是出了什麽事情,打了无数次电话都没人接,最後请了假从学校跑回家,居然连个人影都不见,图书馆说你自动离职了!而且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像发了疯一样的四处找你!”说到这里他又开始生气了,“你有没有设身处地的替我想过?你说!你这到底是什麽意思!既然到了学校为什麽不去见我?有什麽事情不能跟我说明白的?”
“我,我没去……”我自己都听得出来心虚气短,明显在说谎。
“你没去?”仇飞脸上浮现出一丝讽刺,“你有胆再给我说一遍。我一看见那几个歪歪扭扭的破字就知道是你写的!不要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是笨蛋!”
“我,我看见你了,你,你没看见我。”我老老实实承认。
“为什麽一个字都不说就走了?”
“当时有别的事……很忙……没空……”
“那为什麽後来不给我打电话?别跟我说你忘了号码!”
“我……时间一长就懒得打了……”
仇飞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坐下来,我只看见他脚上穿的皮鞋。
“小林,你真是一点也不会编谎话。就这种水平还想骗我?”
他这一声“小林”差点没让我的眼泪滚出来。有多长时间没有听到过了?隔的太久,我差不多都快忘记了!
“说吧,为什麽不辞而别?”
又来了,还是那种诱供的语气。可恨的是,我对此好象没什麽抵抗力。
不行!绝对不行!我可以干脆地告诉周楠我是同性恋,但是我绝不能直接地告诉眼前这个人,我爱他!
如果可以的话,四年以前我早就说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告诉别人,随便是哪一个人,我是同性恋,我爱上了一个男人,这都没有关系,别人爱怎麽看我那是他们的事情,我不在乎;但是,我却不敢告诉仇飞我爱他。第一,我还不够自私,不想给他增加烦恼,不想把他也拖进这个旋涡里面;第二,我不知道他会怎麽看我,如果他知道了以後对我避而远之的话,那我宁愿他永远都不要知道;第三,因为我实在是太在乎他了,反而更加没有勇气说出来。
我死死地咬著下唇一声不吭,生怕一不小心就漏出一个字来。
“你别以为不出声就可以万事大吉!到底说不说?!”
这下诱供不行改成逼供了。不知道待会有没有满清十大酷刑伺候?
“那……仇飞,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答非所问。
“一点也不好!”
不好?我抬起头来迷惑地看著他──怎麽看,都是一副春风得意事业有成的形象,哪一点不好了
“有一个人,看起来一副挺老实的样子,想不到他贼胆包天,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拿走了我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害得我这些年来费尽了心思到处找他──你说我的日子能好过吗?”
仇飞弯腰盯著我看。他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那个偷了东西就跑的无耻小人就是在下我。
“这、我、不是……仇飞,我没有拿过你的东西,真的。”唯一的那把钥匙我不是已经还给他了吗?
“我又没说是你,干嘛这麽急著撇清?”
那为什麽要这样盯著我看?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真的是不欠我什麽吗?──还是,你已经忘了?”
看起来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我欠他一个解释。惨的是,所有的退路都已经被堵死了,而我现在还编不出任何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谎言。
“要不要我来提醒你一下?除了那个解释,你似乎还欠我一样东西。”仇飞慢悠悠地说。
我想不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欠了他什麽。看著他发呆。
“你再想不出来我就要生气了!”这下仇飞的语气非常不善。
“我什麽我!你做了坏事自己都不记得了?很好!好得很!那我还跟你客气什麽!”他咬牙切齿地说完,一伸手把我给扯起来,然後──
他的脸突然在我眼前放大,一个吻已经劈头落了下来。
啊~~~天旋地转天昏地暗天翻地覆天崩地裂!
我僵硬地站著,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可是这个吻是真的,我甚至能够深切地体会到那里面包含著浓烈的思念和一丝丝惩罚的意味;而且,这个紧紧地抱著我的人也是真的,因为我几乎要被他勒死了。还有,还有他的舌头什麽时候也……啊──这下全身的血液都狂涌到脸上了。
我,我真的晕了头!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有一分锺,也许没有,也许时间还要更长一些,仇飞意犹未尽地在我嘴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总算是拉开了一点距离。
“想起来没有?”他盯著我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那、天、晚、上、你、对、我、做、了、什、麽?”
这次我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眼前乱冒星星,一阵头晕,险些当场摔倒在地──幸好仇飞还抱著我没放手。
原来他知道!原来他什麽都知道!
所有的记忆在一瞬间开启,闪回到那个晚上──就是我和仇飞最後一次见过奶奶,从医院回到家而又没有暖气的那个晚上,那个城市降下了入冬以後第一场雪的那个晚上。当时我们挤在一张床上,在冰冷的空气之中,在迷离的黑暗之中,在失去亲人的哀伤情绪之中,温暖我们彼此的,是对方的呼吸和体温。我第一次和仇飞靠的那麽近,近得可以听见他的心跳。
那时候,周围静的可以听见外面雪花飘落的声音。
虽然躺在床上,我却半点睡意也没有。仇飞就躺在我旁边,闭著眼睛,呼吸很平稳。
真的这麽容易就睡著了吗?是太疲倦了吧?身体和精神上都承受著巨大的压力,毕竟他才十八岁,对於大多数的同龄人来说,现在还是对著父母撒娇的时候,可是他却要完全依靠自己了──心里涌起一阵酸楚的怜惜,不由自主地凑过去看他的睡颜。
第一次这麽近距离地看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呼出来的热气吹拂在我脸上。
窗外的积雪反射著淡淡的月光,在若明若暗的光线中,我清楚地看到了仇飞浓密的睫毛上挂著一滴摇摇欲坠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