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一道矫健的身影出现在纱帘后面,迅疾如风,飘忽如云。
“青帝殿下,发生了什么事?”风仙羽无忧虑地跪在门外。
“下去,不要来烦我!”屋内随即传出天帝的咆哮声。
静寂了一会,方听见那道温和沉稳的声线从一片火药味中传来:“羽无,我没事,你先退下吧。”
“是。”和来时一样,羽无走得如同一阵风,无声无息地从帘外消失。
青帝无奈地抚着额际,劝退了风仙,这才撑起身,迎上那个“一脸我很生气”的男人。
“月昭长大了,当然不是小孩子了。何况,小孩子也不会做那种事。”轻轻笑着,青帝附在他耳边私语了几句。
只见天帝的表情由暴怒变成呆滞,又转为羞赫,一张俊脸眨眼间便红了个透,活象个红彤彤的桃子。
哎哎,还说不是小孩子,这个模样分明就是当年在蟠桃园拿桃子丢他的那个金衣小童。青帝斜睨着他,努力忍呀忍住嘴角要扬起的一丝笑意。
那个红着脸的人呆了半响,忽然扬起一双金瞳,眼里一片愉悦的光亮,“反正你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想来天帝此时早把怒气丢到了九霄云外,心里只剩了青帝那句温柔暧昧的私语,独自陶醉不已。
伸手揽过那人的颈,雪白的枕上金色和灰色的发倾泻而下,犹如薄薄山泉,在那生机勃勃,灿烂耀眼的金色映照下,更显得青帝的发了无生机,形如枯槁。
“我会找到办法救你的,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天庭里正在培养你的本命花,再等多些日子,就可以把你的元神移过去了。”
面对月昭一脸喜滋滋的表情,青帝只能回以微笑,手指抚过他额上的天眼,心里莫名地流进一阵痛楚。
你不明白的,月昭,有些东西来得太快,而有些东西真的无法挽留……
现在只要阖上双眼,便可以感觉到本命花的根系在裂缝中竭力生长,一点点填补着空隙,修补结界的裂痕。仙气不断从那里被抽出去,吸入异界的无底深渊中。
从来没有想过,仙界会有衰亡的一天,正如谁也没想到,天界自认完美坚固的结界会出现裂痕。
当自己站在天之边界,看着前方如山峦一样起伏连绵的云层,发现天的尽头原来是如斯寂静和恒远时,才恍然觉悟,即便是仙人的力量也很渺小,敌不过岁月无情的浸食。
那一日,在芙蓉城中斩下自己的本命花,再亲手把它种进结界的裂缝中去,就预见到自己的败亡了。
也深知前路迢迢,唯有心如铁石,方能拭手补天裂。
只是,只是,还是放心不下他啊……
“你走神了……”
温柔的吻印落在他的颈项,小心翼翼的,带着几许虔诚和膜拜,生怕惊醒了那微阖的眼廉,说话的人却带着几许不满:难道我就那么像个小孩,让你在这种时候都可以走神??
青帝淡淡笑了,无语地环上他的颈项,在那只通天彻地的天眼上烙下一吻。
天眼还未完全开启,所以你看不到我的未来,这是我最庆幸的事。
所以,也请你原谅我,这次又骗了你……
纱帐内一片风光旖旎,唯有望见前方命运者,方察觉到沉痛。
天眼者,注定一生孤寂。
往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下去了。
第十二话 只恐夜深花睡去
天将破晓,月昭醒来的时候,看到织锦在他臂弯中睁着眼睛,静静望着前方发白的曙色。他沉思的样子让月昭很不安,仿佛那个人就要从窗棂透进来的曙光中消失一样。
“在想什么?”
“呵呵,在想你会不会是下一个‘君王从此不早朝’的昏君。”那样沉静优雅的人,说出口的话却一招就让月昭梗得脸红耳赤。
“我知道你又要催我回去天翔云宫。”月昭瘪着嘴。
“没有,我只想知道你欠了几天的奏折没批而已。”看到月昭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织锦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逼你回宫也办不了事啊,还不是把奏折改得一塌糊涂。
被人抓住痛脚,月昭也拽不起来了:“也,也就三天而已。”
在这位老师面前他还不敢撒谎,因为从没有骗倒织锦的时候。
“哦?那把十天前的给我看看。”织锦坐起身,微笑道。想来不止三天没批吧……
月昭伸手在虚空中晃了晃,哗啦一声,那张楠木床上瞬时堆满了奏章。
“果然……很多……”织锦看着两人中间小山也似的奏章,眼里带着几许了然的笑意,斜瞥着他。
随手翻开一本,触目以及是朱笔潦草如天书的批复,一连翻了几本,都批得不知所云,更有甚者,该治水的反倒下令降雨,该严惩的却判了轻罚。
织锦边看边无奈地摇头,拿起笔正要帮他改正,忽然瞥见一本更奇怪,除了月昭的朱笔批示外,还在奏折下方描了几朵小花小草。
织锦盯了那些可爱的花花草草半响,好容易才忍住笑,指着奏折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耶?”月昭一愣,瞄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天批得很无聊的时候,忽然想起以前你帮我改的习作,就随手画上去了。”
“噗……”织锦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想当年他是月昭的老师时,为了鼓励他勤作文章,每每在习作的最后写上几句嘉奖的话语,偶尔也会画几朵小花小草以示奖励。
想不到他居然学以致用,拿来批奏折!织锦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个朱批还真独特,说不定让臣子们揣摩半天都不懂你的意思呢。”织锦笑了笑,瞟见天色不早了,便不再与他说笑,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用朱笔认真帮他批起奏折来。
沉默里唯有毛笔落在纸张上的沙沙声响,和着窗外几声清脆的鸟鸣,静溢而又怡然。
织锦批得专心,横里一只手伸过来,捧起他的头发,回头一看,原来是月昭手里拿着一把木梳,正轻轻帮他梳着头发。
“我帮你把头发束起来。”
他点头一笑,继续手头的工作。
“都灰白了,原来那么乌黑柔亮的……”
月昭的话忽然哽住了,只见手中梳子一梳之下,一把灰白的头发便骇然落了下来,再梳一次,又是如此。
他坐在织锦身旁,怔怔望着眼前尤自忙于披阅奏折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像这脱落的头发一样,在他心中投下了骇人阴影。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自信了,是否忽略了发生在那人身上的一些事。
织锦正专注于眼前的奏折,一双手却从身后把他拥进了怀里,刚要回头,就瞥见那个年轻的天帝把脸埋到自己的肩上。
“怎么了?”
“织锦,我是天帝,天帝掌管天下苍生,是吧?”低抑的声音从自己发间传来,有些犹豫,有些惶恐。
“当然……”摸摸月昭的头发,织锦轻声回答。
“那我想要谁生就生,想要谁死就死,对么?”
织锦沉默了,良久,才拍拍他的头笑道:“即便神仙也有无法达成的愿望呢。”
这世间,纷纷扰扰,云起云灭,而生命始终是无法真正把握和任意玩弄的禁忌。
天帝也如是。
“我要回去了。”月昭忽然闷闷说,“你的本命花还很脆弱,我要回去看看。”
“嗯,把批过的奏折带上。” 一堆小山也似的卷宗推了过来。
“……”月昭几乎瞪圆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