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定睛一看,怀里安详美丽的容颜在一阵风拂过之后,悄然削肌蚀骨,转眼化为一具白骨,又很快地,白骨扬灰,他怀里,只剩了一袭青衣,裹着寥寥几根白骨和一缕花香。
哐铛一声,有什么落到了地上。
天帝颤抖地伸出手,拾起委地的青衣间一样金色发光的物件。
狭长晶莹的宝石,形状极像一只眼睛。
天眼!
“父皇的天眼怎么会在这里?”
惊疑之间,那只金色的天眼骤然光芒大盛,洌洌流光如水般流泻了出来,映着天帝额上的那只天眼,有种诡异莫名的味道。
有什么……从那只天眼中流出来了,像那被遗忘被隐瞒的记忆,潺潺流进自己心里,光芒耀目中,自己仿佛走进了谁的记忆,隐隐……望见那人回眸一笑……
织锦……
天界的枫叶那一年红得如火如荼,青帝在案前拆开日曦的书笺,枫影落在洁白的书页上,染出一抹淡淡的血痕。
——织锦,这是我隐瞒了一生的秘密。
我知道自己为了一己之私,逼你发下重誓,将你推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然而,为了吾儿的未来,我不后悔。
望着字里行间失火似的红影,织锦有些失神,天帝日曦已在日前病逝,现在执掌天翔云宫的,是新任的天帝月昭。
这封信函是在日曦过世后三天送过来的,随信送过来的还有一个紫檀木匣子,掀开盖子,只见匣子中静静躺着一颗金色的宝石,在艳阳下流光溢彩,耀眼非常。
青帝却手一颤,几乎拿不稳匣子。
——我把天眼给你,它能够抑制月昭的天眼,虽然我们都改变不了那个结局,不过,或许它能帮你把真相隐瞒下去吧。
织锦,原谅我,牺牲了你……
天的尽头覆着层层叠叠的云,几根参天石柱撑起了整片广袤的天。这里罕有仙人的踪迹,显得空阔而辽远。青帝在云上静静凝视着被晨曦染成五彩镏金的流霞。
天的结界崩溃得无声无息,如同日曦天帝的突然病逝。然而织锦知道,日曦是为了撑住天之结界而耗尽心力去世的。如今没有了他的力量,结界崩裂得更快了。在所有天人还毫无察觉下,以令人惊骇的速度破灭着。
天界的仙气随着裂缝逐渐外泄,影响了天的平衡,所以,异族在边境燃起烽火,龙帝不断出征。很快,当裂缝越来越大时,法力弱,修行短的仙人将被魔气侵蚀。
“我愿意代替月昭去补天……”当日,他在一片燃烧得仿佛末路的红叶中笑了,用坦然的语气说出自己的决定。
不仅仅为了天下苍生,不仅仅为了天界千万年来的基业,只是,在选择的那一刹想起了一个人,那个有些任性,有些骄傲,有些狂妄的孩子,如果那小小的肩膀将背负起命运沉重的责职,也许自己可以帮他分担一些吧。
——天眼者注定一生孤寂,月昭他将会是个孤独一生的孩子,你知道了真相,还愿意为他承担这一切,还愿意为他去补天么?
青帝微微一笑,走近崩裂的结界中,将自己的本命花种到裂缝里。
从今天起,它会在裂缝中生长,它的根将渐渐遍布整个裂缝,填补结界的空隙。但愿,在它完全枯萎之前,能够填补好这片破碎的天。
月昭,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
年轻的天帝缓过神来,手中天眼已经一片灰暗,脸上凉凉的,抹了一把,手心手背全是泪。
原来,很久以前,当他缠着织锦,恼他因为政事冷落了自己时,织锦却在和自己的寿命争夺着时间。每次半夜醒来,总能看到织锦在灯下帮他修改奏折。织锦教他为君之道,容忍他的任性,容忍他对政事的漫不经心,却总不忘对他循循善诱。
等他骇然惊觉织锦的憔悴时,已经为时已晚。
那个时候才知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身边的人有一天也会忽然消失不见。
天帝怔怔地抱起青衣中的白骨,忽然仰天长叹:
原来,自己对织锦的爱,远远及不上他对自己的,是自己粗心大意,错失了一切。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后悔莫及……
“织锦,我带你回天宫吧,以后我会听你的话,当一个贤明的天帝……”
深深吻了吻手中青衣,天帝一脸黯然神伤,驾起祥云离去……
望着他在暗夜中远去的身影,风仙再次把笛子凑近唇际。
青帝殿下,天宫高处不胜寒,请您一路走好……
第十四话 天魔劫火
叮当,叮当,叮当……
画舫上悬的风铃忽然响了,在窗前恍惚失神的龙帝一惊,恰好一缕清风透窗而入,扑了满面清凉。
若有若无的,风里挟着淡淡花香,温柔地缭绕在他鼻尖耳际,仿佛呢喃,仿佛细语,仿佛叹息……
莲……莲……
低诉着,而后远去……
龙帝霍然而起,甩开房门追了出去,寂夜中,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喊:“阿织……阿织……”
九炫被那声凄然的叫喊吓了一跳,追出来时,就看见龙帝在船头仿佛要随风而去,他一时慌了,不顾一切扑上去,紧紧扯住龙帝的衣裳,把他从船头拉了下来。
“父亲,父亲……”九炫轻轻摇着。
龙帝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见是他,痛苦地阖上眼睛,喃喃道:“阿织不在了,他刚刚来跟我道别……”
话未说完,一滴泪“啪”的一声落在了九炫手背,烫得他阵阵心悸,他几乎是愕然地抬头望着龙帝。
“是我错过了他……是我错过了他……”龙帝低语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力推开他,手掩住脸踉踉跄跄走了开去。
性情高傲的他,绝不愿让任何人看见他怆然泪下的样子。
九炫被那孤绝的背影抛在后面,冷风吹来,一脸茫然和无措,方才伸出去想为他拭泪的手也僵住了。
不敢过去安慰他,甚至不敢走近他身边,九炫只有远远看着,想着,心痛着。
夜风撩起他的银发,在朦胧夜色中如同散开的月华。孤绝,冰冷,骄傲,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心灵脆弱的地方,从来都是自己的禁地,无从触摸。
我是你的炫儿,此外,你还当我是谁呢?也许,什么都不是吧……
九炫别过脸,狠狠心走开了。
那天之后潋变了,变得对一切漠不关心,眼神经常越过了他,停在一个虚无飘渺的地方,脸上的表情似无情,似悲伤,似怀念,但都不是九炫可以读得懂的。
有时候叫他,他仿佛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中,对外界的声音浑然未觉。好久之后回过神来,也是隔了好一会才认出九炫来。
莫名地,潋的表情总让九炫有种绝望的预感。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将不能留住他。
离别,近在咫尺,而他,无能为力。
房间里没有点灯,九炫在黑暗中不知坐了多久,心里说不出的郁闷。忽然,他瞥见铜镜中的自己,一双眼睛竟变成血一样红。
又来了,又来了……
九炫三两步扑到镜前,揉揉眼睛再看,还是红的。妖红的瞳仁在夜里如同熠熠的火焰,分外诡异。
自从上次和潋对掌受伤以来,身体中仿佛起了什么变化。每一夜都纠缠在血红色的梦境中,看见自己浑身浴血,站在无数尸体中间。
夜里眼睛会发红,头发也渐渐出现一缕缕血色。然后有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叫着:醒来吧,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