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吸进了几口烟的许联森无力地靠在书架上难过地咳嗽,那股熏人的难闻烟味似乎还残留在他的肺部,呛得他的眼泪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样子就好像一个被欺负而因害怕哭泣似的。
江沐月的眸色更深了,瞳中的恼怒似又增添了一点什麽别的东西。那张苍白的容颜唤起了他在海边的回忆,那含泪的琥珀更是使得他错综复杂的心蠢蠢欲动。
脚步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忽又停了下来,脚边有一本学生证。
这就是刚才在门外听到他们起了争执的东西?
他俯身拾起来,习惯性地打开。
这个时候,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许联森抬起头,正好看到江沐月打开了他的学生证,立刻吓青了一张脸。
“不要!”
可是来不及了,江沐月早一步看到了夹层内的那张照片。
同一时刻,他愕住了。
双目紧盯著照片,对许联森的惊呼置若罔闻,呈现在他的脑中的是一片空白。
颤栗地望著江沐月如遇青天霹雳的神情,许联森感到绝望的空气一下扼住了他的喉咙,比之方才更加难受,心脏仿佛也停止了跳动,高高地挂在悬崖上,时刻准备著被摔成血肉模糊的命运的到来。
令人窒息的沈默凝结在空气当中,犹如胶状的块。
良久,江沐月震惊的目光移向了他,好似从来没有见过,又像看一个怪物。
“这是什麽?”
凝结的空气中突地冒出这麽一句。
许联森不住地摇著头,嘴巴像被点了穴,僵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之将死的痛楚宛如风暴席卷了他。
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了血的腥味。
这次又是沐月救了他,然而接下来的却是最坏的意外!早知会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他就就应该一把火烧了那张照片!
“回答我!这是什麽?!”
学生证被大大地打开来,伸到他面前,那紧握住学生证的手似乎凝聚了所有的怒气,如同下一刻就会揍上他的脸般。
他不敢看沐月的脸,也不敢面对那将他的种种罪状赤裸裸曝露於光天化日之下的照片,只一遍一遍地摇头。
不要问……求求你……
不要再问了!
没有听到他心底的苦苦哀求,江沐月似不得到答案誓不甘休般,逼问又进了一步。
“照片上的是我,对不对?为什麽?”
为什麽他会将他的照片藏在学生证里?!
看不到那双晶亮的琥珀,他愈加焦躁,声音也没了以往的冷静。
为什麽……?他也想知道为什麽……
可是……又怎麽说得出口?
许联森握住了心口,指甲也掐得死白,整个人就好像临刑的死囚,瑟瑟发抖。莫可名状的恐惧与绝望好似一头凶残的鲸鱼,一口吞噬了他的所有。
下一秒,江沐月的大手抓上了他的肩膀,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无可避免地与那仿佛被烈焰烧焦了的眼睛对视著。
“为什麽?回答我!”
近乎逼供似的低吼著,江沐月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心中竟掺有一丝丝期待的成分。
长如黑翼的睫毛抖动著,泪滴缠绵不去,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江沐月怔了一下,不相信那就是自己。
怎麽可能会有那样充满渴切的表情……?
最後的时刻终究会来,意识到没办法再逃避下去,许联森闭了闭眼,滑下一滴石粒般的泪珠,看在江沐月眼里好似会灼痛似的。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
灰白色的嘴唇颤抖著,泄出一粒粒破碎的话语,宛如深秋下濒死的蝉。
盯著他,江沐月竟屏住了呼吸,连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一个……不该爱的人……”
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绞刑架上的绳套逐渐地收紧,仿佛连空气也一并绞死。
“我……一直一直……都……”
为什麽要逼我呢?
如果不说出来,就不会有这样的痛苦了……
为什麽……你就不能够……装做没看见……不在意……?
“……喜欢你……”
随著这句话的出口,江沐月全身心仿佛被掏空般,浮在半空中,不知是上,也不知是下,不知是惊,也不知是怒……
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那一夜未听完全的话又浮了上来,与现在的话重叠在一起……
──我……你……
我……喜欢……你……
之所以会偷偷地窥视,之所以会偷偷地跟踪,之所以会害怕,之所以会逃避……一切都源於……
我……爱上了你……
从来不曾想到过,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迫说出埋藏在心底的秘密,每说一句,许联森就冷上一分。虽是夏季,他却感到借阅室里寒冷如冰窖。
江沐月在惊愣之中,不知不觉松开了对许联森的箝制,却被误会为嫌恶。心里一阵绞痛,强忍住摇摇欲坠的泪,许联森一下从背靠在书架上的姿势站立了起来。
“请……忘了这件事吧!”
当他什麽都没有说过!
丢下这句话,也不顾拿上学生证,他拨腿就跑出了借阅室。再停留一刻,只怕会大哭出来。
他的眼泪在冲出图书馆的那一秒锺,几乎是倾盆而下!
没有马上回家,而是跑到学校某一偏僻处,没有大声地哭喊,也没有怨恨地哀号,只默默地等待眼泪流完。他不擅长以激烈的方式表达情感,不论是欢喜,还是悲伤,都只有在暗处独自的品尝。
沐月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什麽不该看到的东西,听到了什麽不该听到的事情,令他的羞愧无处遁形!
***
当许联森带著一双兔子眼回到家时,母亲惊讶的问他怎麽回事,他只说是沙子进了眼睛,不想让母亲担心。
“没事就好,看你这副好像哭了鼻子似的样子,怎麽见人呢?”
“见人?”
许联森停住往房间走的步子,转身疑惑地问。
在自个家中,见什麽人?
许母向他眨眨眼。
“到你房间去,看看是谁来了?”
母亲的故做神秘令他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待推开卧室的房门一看,疑惑便化做了欣喜。
“阿俭!”
正在书桌前翻著书本的人回过头,迎接他的是一张端正英俊的笑脸。
“小森,你回来了?”
“你不是在澳洲吗?什麽时候回来的?”
许联森又惊又喜,方才刚从学校回来时的失落被这忽来的亲情一扫而空。
来者正是他三年多没有见面的表兄李俭,也算是他孤寂的童年里唯一与他比较亲近的同龄人。李俭比他大两岁,是妈妈娘家的孩子,自从三年前随父母去了悉尼後,就再也没有见面,现在突然出现在这里,著实出乎他的意料。
“舅舅他们呢,也回来了吗?”
“我一个人回来的。”
李俭走过去,替他拿过还提在手上的书包。
当他靠近的时候,许联森发现这个表哥竟高出了他一个头,连伸出来的手掌也大出了他一倍。
许母走过来笑道:
“刚回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呢,连个电话也不打。一去就三年,竟长这麽大个,连我这个姨妈都差点认不出了。”
她回头看看自己的儿子。
“小森呀,你看看俭表哥,走的时候比你还矮,到了国外练习打篮球,现在又高又帅,你也应该多运动运动才是。”
许联森不好意思地笑著,老实说,他也相当惊讶。
记忆中,表哥阿俭一直都是个小个子,年龄虽比他大,却还矮上半个头,也不见得比他壮到哪里去,而现在,就好像吃了增长剂一样,一下子拉拨了一大截,不但高大勇武,连那张脸也是,虽然依旧有著他所熟悉的轮廓,但更有著他不熟悉的成熟与英俊,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