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怪不了持苍子,毕竟他也算是定力颇深的一代名侠。
实在是天下没人能拒绝这样的一双眼睛。历经沧桑的人,能在这双眼睛里看到初升的朝阳;心存绝望的人,能在这双眼睛里看到娇柔的晚霞;而像持苍子这样冷心冷情的人,则能看到原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拥有的深情。
持苍子又一次忘了开口,不过少年却说话了,他的声音清晰得不含一丝杂质,如碧绿的谭水,他道,「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和三年前一样,持苍子局促起来,不过他还是正色抱拳道,「在下青城持苍子。」
少年微微一笑,看了看他,若有所思道,「原来是持苍子大侠,早闻大名了,在下可否请教您一件事呢?」
看著他的笑容,持苍子无意识的点了点头。
这下少年笑得更开心了,声音也更加柔和,「持苍子大侠,可否请您将慕容涤尘的下落告知在下?」
若是平时,听到这个问题,持苍子一定会马上警觉起来。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要知道慕容涤尘的下落是几大门派世家内地位较高的人才知道的秘密,而自己也马上要赶去为此少林,这个少年这样问,又和慕容涤尘有著什么样的关系呢?
当然,这也只是在平时;现下可不是平常的时刻,现在是非常又非常的时刻——持苍子心动的时刻。
所以对著这样一个让人无法拒绝,无法不心动的人,持苍子只好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少年。
不过幸好的是,持苍子知道的也不多,否则武林白道的损失会更加惨重;而且,之前,他连慕容涤尘和纪悟言的面都没见过,否则他会发觉,自己心动的对象可都不是寻常的人。
看来我的眼光真不错。真不知道持苍子的会不会这么说。
只是这个问题,现在恐怕连持苍子自己都没办法回答。
因为纪悟言的赤玉箫已经刺进了他的喉咙。持苍子的喉管「咯咯」作响,其实他想说的是:「我终于知道了你的名字。」
可惜他已经没办法发出声音了。
当纪悟言问「谁是第一个」时,持苍子站了出来,因为他真的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温文细致的少年,就是大家口中妖魔般的「纪悟言」。所以他第一个站了出来,他不想使出全力对付纪悟言,只想把他吓退,用行动告诉所有人,这,是一个误会。
他用了五分功力,而纪悟言在一招内就把萧刺进了他的脖子。
不过纪悟言同时点住了对手的穴道,阻止了更多的血流出持苍子的身体,把他交给了青城的同门。
看著被人抬下去的持苍子,纪悟言自然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舍和不甘。依纪悟言玲珑剔透的心思,他当然明白持苍子的心中所想,可是,他也只是留了半分力道而已,否则现在持苍子早已不是一个活人。
一颗心,换半分力道。
纪悟言虽有愧疚,却没有丝毫的后悔。因为这里所有的人,都是阻止他和涤尘见面的的人。
所以,对其他的人,纪悟言是更加不会留情了。
横过玉箫,纪悟言继续笑道,「那么……谁是第二个?」
纪悟言的这句话,换来的是群侠面面相觑的结果。
武当的掌门看看峨嵋的掌门,峨嵋的掌门看看崆峒的掌门,崆峒的掌门看看点苍的掌门,点苍的掌门看看华山的掌门,华山的掌门看看青城的掌门……青城的掌门连忙把脸撇到一边。
开玩笑,一招耶,只是一招而已,就让自己门下的持苍子差点命丧黄泉。天知道自己的武功究竟有没有比持苍子高!
纪悟言仅用一招就差点送持苍子去了西天。这个刺激的确过于巨大。
几位平时都悠哉惯了的武林名宿,在那双堪称「天下第一明媚」的眼睛逼视下,竟然很没骨气的胆怯了。这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所有人都同样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似、平常又万分不屑的东西。
于是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几大门派的掌门人同时吆喝起来;「贼子妖孽人人得而诛之,大家不必对这拾月宫的妖人讲什么武林道义,一起上啊!」
听到这一声,所有年长的白道人士心头不约而同的涌上说不出的怪异——这句话似乎在哪里曾经听过……哦,是那天,也是这样的月夜,一样白衣胜雪风华绝代的人,也是在这样一句后,被如此多的人围攻著……
而年轻人们,显然没有想到这么多。他们心里,更多的是即将建功立业的激动和对将来的憧憬。热血在他们胸膛中沸腾起来,与此而来名誉地位,几乎可以迷惑所有人的眼睛。他们都还太年轻,甚至还不能衡量一些事务的轻重,不能明白一些十分重要的事理。
比如说,如果没有了性命,即使再盛大的名誉地位也是徒劳。
所以他们就这样在纪悟言的身前倒了下去。
这时的纪悟言,手中拿的,已经不是赤玉箫了。
他盘膝坐了下来,在鼓琴。
这把琴,琴板刻著凤尾,龙香柏木制成弹拨。纪悟言雪白的手指拨在深红的琴弦上,与梅雪之姿仿佛,这也就是后世「凤尾琴」,又称「梅雪凤尾琴」的由来。
琴声仿若凤鸣、缭绕不绝;抚琴的手,如同花瓣飘落在水上。
众人本应都有些醉了。
如果这琴不是赤玉箫幻化而来的。
看著黑压压的人群蜂拥而至,纪悟言甚至连一分惊惶也无。唇角仍留著温柔的弧度,眸中依旧流光如昔,只是把单手持的赤玉箫改为了双手握住萧身的两端。
那如玉般的手捏著萧的两头慢慢向外拉开。
然后,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原本红玉制成的萧,竟然像面条一样被人拉扯著变细变长。可不少的内家功力高手仍然看出纪悟言这一手,是内功已达臻境才能使出。
不过还没等他们醒悟过来,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变细变长的赤玉箫,在纪悟言手中泛出了红光,渐渐的变化著形状。也就是眨了四五下眼的功夫,随著光芒的消失,七条深红的琴弦出现在纪悟言的指尖,接著是宝轸、轸函、玉足、琴荐……最后是凤尾。凤尾一出,立即有人惊叫起来,「凤、凤尾……是凤尾琴!」
还来不及体会这语气中的恐惧,冲在最前面的年轻人中,已经有人向前栽倒。而后来的人,又倒在了身前人的身上,如此层层的叠过去,不一会儿,匍匐在地上的白道群侠已经用自己死去的身体在纪悟言周围围成了一个径约九尺的圆。
一个人,七根弦,是否能杀人于无形?
我似乎问了一个很多余的问题。
那么,我如果问「为什么」呢?
为什么在这皎皎的月下,在这眉眼皎皎如月的人面前,千众高手竟然连一丝还手之力也无?
并不是因为高深的武功,并不因为过人的美色。
只是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寂寞。
此生虽未死,寂寞已销魂。
每个人心中都有著寂寞的一隅,无论王侯将相,无论才子佳人,单单是这一点却都无法免俗。
富人有富人的寂寞,穷人有穷人的寂寞,大侠有大侠的寂寞,高手有高手的寂寞。丈夫有丈夫的寂寞,妻子有妻子的寂寞,成人有成人的寂寞,孩子也有孩子的寂寞。当帝王对著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臣民,当边将对著塞外的黄沙,当游子对著母亲的家书,当少女对著空落的闺房,我们不能不说他们「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