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又羞又急的想挣扎又不敢动作太大,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无念索性垂下手,宽松的道袍袖掩住了两人的手,别人只能看出他俩站得非常接近,却很难看出两个看似相靠的衣袖下,其实是两只紧紧相握的手。
美妙的感觉令无念一瞬间有些恍惚,犹堕梦境般朦胧起来,那般似有似无的空间迷乱感再一次涌起,无念困惑间,一声凄厉的叫喊直入耳际!
“无念!”
这声凄惨的哀号声将无念从飘飘欲仙的恍惚感之中一下子惊醒,随即而来便是一声难以克制的惨叫!他的身体犹如被撕裂般血流不止,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的抽搐着。无念有些茫然的透过朦胧的双眼看着四周漆黑的景象,萧索荒蕉的森林,枯叶遍地,黑色的焦土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啊,对了,想起来了……
这里瘟神作崇,残害了无数百姓,师傅命我与无尘先行一步,为其开道。还特别叮嘱我绝对不可以闯入这片森林……可是,我送给无尘的小手环却在我们开坛作法时被阴风吹断了绳索,卷入了森林之中……
无念苦楚的一笑,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那个毫不起眼的小东西,竟会疯了一般冲入了这片森林。
无念欣慰的看着手中沾满鲜血的手环,虽然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身体已经被撕裂,瘟神正在狂笑着慢慢钻入这具躯体,可是无念却笑了,因为他最终从一片枯叶之中找到了它,找到那个在梦中叫周罡的少年无比珍视的小手环……
无念没来由的相信那个人是无尘,另一个他。所以,即使无尘从没有说过,但是无念心底却坚信无尘同样非常重视它。
意识在渐渐消失,耳畔是无尘凄烈的叫喊声,无念却无力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无法抬手指。他一霎那有些迷惘,觉得自己又在做梦,做一个……在短短几个片断中渡过一生的回忆之梦……
忽然,一束强光闪现,无念被照的两眼酸楚不已,本能的闭上双眼,却挡不住强光的侵噬,闭着双眼的世界依然愈来愈亮,而无尘的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无尘!”
无念好不容易从喉间迸出大喊!四周一下子陷入黑暗,他蓦然睁开双眼,忽然发现自己立于嘈杂的人群之中,每个人都像疯子一般高举着火把叫嚣着“烧死他!烧死他!”无念怔了怔,忽然拼命挤入人群,因为他知道被这群疯子包围的的那间小茅屋中的人是无尘!
记忆开始慢慢涌现,无念全身都在颤抖。他想了起来,想起无尘为了救他而放血施法,将本欲占据他身体的瘟神引入了无尘的体内。道行较高的无尘暂封住了瘟神,却无法阻止瘟神让他的身体慢慢溃烂,直至他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已经被瘟疫吓怕的人们没有感激无尘,反而要连同他并消灭!无助的无尘只能躲到小茅屋内,慢慢等待死亡的召唤。
不!怎么可以!无尘!
无念终于冲出了人群,身后无数的火把像死灵一般飞到了茅草屋顶,看着它们迅速燃起,无念一瞬间仿佛听到鬼魅的邪恶笑声。他硬生生的撞开了紧闭的大门,却在看到蜷缩在干草堆中拼命遮掩他面容的无尘时,无言的静了下来,慢慢的流下了泪水。
无尘披头散发,露出衣服外的皮肤没有一处完整,腥臭的味道弥漫在每一处角落,土黄色的脓水由肤肉内慢慢流出。无念呆呆的看着原本俊如天人的无尘变成这般模样,只剩下心如刀绞的痛楚与悲戚。
“不要看我……求求你不要看我……”
无尘的声音沙哑,他哭着乞求无念不要看向他这么丑陋的模样。无念大步奔到他面前,用尽所有的力气紧紧的搂住了他!无尘大力的挣扎着,无念固执的将他搂在怀中大声叫着:“你知道我不会松手!我不会放开你!绝不!”
无尘的力道骤然减小,他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窝在无念怀中轻轻的抽泣起来:“你快走吧……这里很快就会烧起来了……”
“无尘,”无念用一生之中最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无尘的身体轻轻的颤抖起来,无念微笑着望向渐渐被大火包围的房屋,眼前晃动着血色的火光,蒸腾的热气令人有种窒息感。他下意识的更加紧搂住怀中的无尘:“无尘,我送你的小手环还在吗?”
“嗯……”无尘颤巍巍的由怀中掏出那个小手环,呜咽着说:“我现在好脏……我怕弄脏它……”
“谁说的?”无念轻笑着将那个手环轻轻的套到了他的手上,捧起他腐烂的双手,以最神圣的神情轻轻的吻了一下:“不要弄丢了,因为它是我们唯一的见证。来世,我们就以它为证,再次重逢。”
无尘再也无法忍受的拥住了无念,他哭叫着:“我好恨自己道行不够,如果我再厉害点就好了!下辈子我会好好修行,我要比任何人都要强大!无念,我好怕,又好不甘心!我不想你陪我死,可是我又害怕一个人!我该怎么办?你教我,我应该怎么办?”
身边坠下断裂的屋栋,无念没有回答无尘,因为他愈发紧搂住无尘的举动便足以回答。浓浓的呛味难受的如同溺水一般无从挣扎,无念甚至能感受到意识在渐渐消殒,要下辈子再从茫茫人海中寻找你,我们就在奈何桥等待对方好吗?我们携手再堕轮回好吗?下辈子我会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半分委屈好吗?不要喝孟婆汤,在奈何桥等我,好吗……
在意识完全陷入黑暗前,仿佛听见无尘用无比坚定的声音回答自己,只是已经堕入黑暗深渊的自己听不尽清。混噩的徘徊在黑暗之中,身体像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舟,飘飘荡荡间,仿佛已经百年。
“睡醒了吗?”
一个慈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范建舟懵懂的睁开双眼,他呆呆的看看自己的周围。
一位面目慈爱的老妇坐在一座桥前的土台上方,她的身旁有一口巨大的铁锅,浓郁的香味令人垂涎三尺。许多目光呆滞的人排着队走向那座好像长得没有边际的拱桥,由老妇的手中接过一碗汤,饮下后便继续往前走去。
“这里是奈何桥吗?”范建舟呆滞的问了一句。
“不,这里是望乡台,一个人最后看一眼前生的地方。”老妇抬起一只手,指向那座迷雾中的长桥:“那才是奈何桥,阴与阳的最后一丝联系,一旦走上奈何桥,便再无机会返回阳间。”
范建舟看向那名老妇,喃喃道:“奈何桥……望乡台……难道你是孟婆?”
不知是不是大梦初醒的茫然尚未褪去,范建舟的疑问并没有片刻的迟疑,轻易的吐出了只应出现在神话传说中的名字。
孟婆慈爱的笑了一下,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只是淡淡的说:“人的一生背负了太多的意念,贪、嗔、狂、妄、痴哪条不是人的执念?何苦呢?一口老妪的汤便可放下一切,重新干净做人有何不好?可惜每隔千年总会有几名痴人情愿将上一世的恩怨情仇带入下一世,宁可痛苦一世也不愿放弃前世的执着。”
范建舟的神情有些异样,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我的梦……是我的前世吗?好真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