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邑的手一下子从书桌上滑落下来,看着李寂严肃的神情,过了好久,才能开口说道:「你……要去南疆。」
「是的。李寂一定要去。」烛火下,李寂的眼睛很亮,令人无法逼视的神情。
烛火「扑」的一声,暗了暗,又亮了起来,照着两人全都有些发白的脸。
平元七年五月,当朝丞相李寂离奇地入南疆吊丧,当然,谁都知道名为吊丧,实则治乱。这是朝廷在沉默了三个月后第一次亮相在曾是南定王言淙的地盘。
这次吊丧,李寂担任钦差,却带了一千精兵,另得皇帝调遣兵马的将令(陈的调兵符共三级,而这次李寂拿到的是第二等,即能够不经当地辖区统领准许即可调动军队,但每次能调动的人马以两千士兵为限)。
即使如此,这个行动还是让不少人极为关注。此举莫非意味着当朝皇帝言邑终于抛弃了与死去的兄长之前的心结?还是言邑想要趁机再收政权?可是去的人那么少,好像又不像……
这去的人选也是个话题。李寂是当年言淙失势的主要幕后推手,这回他入南疆,到底又抱了什么样的意图?
在一切看似迷茫的情况下,又有一种新的猜想热腾腾出炉。那就是:李寂是不是因为家里被逼婚过甚才出此下策,到南疆避难!?
此种猜想刚一出台,就被不少有识之士纷纷追捧,而且言辞有据,听来很是有理有节:这李寂带了这么点点人过去,摆明了是不想过度干涉南疆事宜。既然不想干涉,干嘛还要去呢?此为其一。
其二,李寂乃是朝中红人,皇帝信任的主事大臣。怎么这回无端端就要丞相亲自出马了呢?又不是说朝中无人。
其三,李寂乃是文官,文官入乱地有何可为之处?
综合下来,只有一个原因勉强可信:肯定是李大人烦了满目莺燕的生活,所以藉故找了个理由开溜……
虽然这一理由初听荒诞,但是不经意间却成为街头巷尾最火辣的话题。可怜李寂的出行目的就这样被默默地歪曲了。
李寂出城那一天,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接过了帝王手里的兵符。那帝王的眼扫来,是这许多年来第一次的冷然目光。然而丞相大人只是默默接过,行了一礼。
随着兵士离开的李寂一直没有回过头,也是因此,没有见到言邑那双可怕的眼睛。
那一夜夜清如水,李寂终于可以安顿下来时,已经是中夜了。他站在营帐间的空地上,远处的篝火一点点燃着,这个世界很安静,能够听到宫里听不到的虫鸣声。月光一直照下来,照在指间如同流淌着的清泉。
他抬起手,忽然想到,远方的人儿,是不是也正在看着这月光,抬起手掌,握住惆怅。
那一夜夜清如水,言邑却一直没睡着,最后终于抱了条轻衣走到窗前。窗前有幽幽的灯盏,隐约照出守卫的身影。
一切很安静,那月光如同清泉般流进他的窗户,照出一室清冷。
很模糊地思考着,如果那个人在的话,是不是会朝他微笑着,抬起手掌,接住那如泄的水色光华。
思人远隔千重山,相思滋味,谁能体味。
李寂的行程让部下很是不解。明明一天能行进的路程,李大人偏要拖作一天半,令将士议论纷纷:果然是文官作风。阿南每每不解地催促,李寂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慌不忙,令人急也急死。终于,时隔足足七天后,李寂一行人马到了南疆边界。
照手下偷偷传说的说法,那真是「黄花菜都凉了」。但是发展却令人很有些意外:
李寂初入南疆,并没有遇到如人们预想中的冷漠眼光。很早得到消息的言淙二、四两子纷纷赶到,希望能招待从远方来的钦差。
李寂微笑着,带着区区一千人马扬长而入南疆,所到之处,只见两位王子的悉心款待。沿途甚至没有看到血腥场面。看来这线报来得果然早,就连传说中的战场都已经打扫干净。就这样,在两人的带领下,李寂继续朝南疆都城承普行去。此时,李寂对两位王子声称的理由是:「皇上听说南疆有匪作乱,念及兄长初丧,而言望又突然暴毙,两位王子必然心中悲痛。皇上体恤,命微臣来帮南疆分担些杂务,同时也是代皇上前来吊丧。」一席话说得圆圆满满堂堂皇皇。两子言琳和言珈点头称是,又表示感激。其驯服之色令李寂身后不少人得意:看来这里的事情出奇简单好了结。
在南疆的第一夜,李寂并没有选择两位王子分别安排的住所中任一处,反倒是住进了南疆有名的寺院之中。这一行径也令不少人为之瞠目:好端端大宅不住,却要伴着青灯木鱼古佛么?这李丞相虽说早听说清心寡欲,也不能如此吧……好歹兵士也得好好休息吧,却偏偏下令他们驻守在古寺周围的空地上。
令人吃惊的是,言琳与言珈居然也相继住进了寺院内,称是要为父亲与兄长诚心祈祷。于是乎,南疆目前最有权势的、同时又具备微妙关系的三个人住进了一所小小的寺院,令住持几乎手足无措:好不容易没让战火毁了寺院,这三人前来又是什么意思呢?莫不是无妄之灾?
之后几天,时间平缓滑过。言琳与言珈对李丞相恭恭谨谨,几乎是言听计从,令早先认识他们的人都很有些惊讶。
如此的事态让阿南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在第三日老老实实地向主人讨教其中的奥妙。李寂当时正看着言琳言珈两人呈上来的各地「灾情」,听到阿南的问题后微微一笑,抬头说道:「此二子势均力敌,才能僵持三月发动变故,否则三个月前言望就坐不上南定王之位。而这两个月来,两头猛虎拼搏至今,也已快至强弩之末。此时我来,倒是给了两人一个梯子,也给了两人一线生机:谁要能把王朝的丞相『请过来』,谁就得到了最后的胜利。你说,他们能不听我的话么?」
阿南恍然大悟,嘿嘿笑了一声后走了出去,摸了摸自己的宝剑,感慨英雄无用武之地。
然而,世事并非总如李寂所料。此一教训在小渐身上得过,在言邑身上得过,奈何我们的丞相并没有记得那些惨烈的教训。
所以,当他面对着言望愤怒的宝剑时,李寂完全愣住了。
带着古意的剑直指着自己的喉咙,李寂想到的却是「不错的宝剑」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面前那个人极瘦,苍白的脸上有着一双熟悉的眼睛,正是这双眼睛以及心中不祥的预感让李寂脱口而出:「言望!?」
对方的手开始颤抖,抖到李寂担心那把剑会随时掉下来,然后,男子的眼睛变得坚强,手直直的伸出,冰冷的剑锋终于触到了李寂的咽喉……
一切很安静,一切一触即发。
那是个宁静的晚上,夏天的虫儿叫得欢快,本来言琳专门设了筵席邀请李寂,李寂也应了,专门过府赴宴。但是到了中途,言珈也入了席,才过一会儿,两兄弟便阴阳怪气地争执起来。李寂正因为南疆可怕又纷乱的事务而头疼,眼看着气氛不佳,便小心翼翼溜进花园想要透个气。才刚靠到一棵树下,就被身后窜出的人影吓了一跳。那黑影一把拽住他,轻声但急迫问道:「京城里来的大官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