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雨下得真大,雨里李寂走着,仿佛孤单走在原野。言邑那只手,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热源。
半个月后,言邑「准」李寂休息些时日。其担任一切事务由副督御史宋宁文暂代。
初听到这个消息后,李寂自己吓了一跳。看着座上的言邑,李寂忽然生出点灰心,忽然有种诸如「连这里都容不下我了么」的感叹。
言邑却满脸自若,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书顺便说道:「趁这几天还空你就出外走走吧。我知道你这人的性子是闲惯了的。」
李寂张了张嘴,偏偏不知道怎么说。
言邑抬起头冲他笑了笑:「这半个月你天天揽了许多事情做,你不累我都看着累。放松一下吧。回来之后希望看到还是一贯轻松待事的李寂。」
李寂呆呆看着言邑的眼睛。然后,他也笑了。
言邑的眼神很温暖,充满信赖。
李寂笑得嘴角勾了起来。这是这半个月来他的第一次笑。行礼,李寂无言地转身离开。有个人信赖自己,明白自己的感觉真不错。
只是,他要是不是皇帝,那就更好了。
司吏为李寂推开门时,门外是一片青天。他微笑着踏出去,却看不到,身后言邑淡淡的愁伤。
门关上了,阳光不见了。
言邑合上了文书,闭上了眼睛。
檀香的味道慢慢浸在鼻间。
那个人,很伤心,不是为了他。
言邑揉了揉额角,有点抽痛。这段时间的李寂总是板着脸,紧绷到接近他的人都会觉得害怕,害怕什么时候他的神经会突然绷断,伤到自己。连带的,弄得言邑也很紧张,每天看到李寂时都想拽住他的肩膀把他摇醒: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熬不过去?
可惜,言邑不敢。
他真的不敢。
害怕李寂会露出那一天的空洞表情,害怕他会颤抖,害怕……李寂眼里堆起来的痛苦决了堤。
如果那样,就连自己也会受不了吧?
所以想了数天,言邑只能想到这个笨办法。
他相信李寂会走过来的。或许好风景能帮他疗伤。
他言邑做不到的,李寂自己一定能做得到。
言邑睁开眼,室内空荡荡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他的笑脸呢?
言邑苦笑着,摊开了文书。
十五天后,李寂风尘仆仆地赶回京城。
当天他甚至不合礼制地去求见帝王。令人惊讶的是,向来严肃的皇帝居然也许了他那不合礼数的请求。
李寂进宫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
言邑看着李寂从门口进来,那时他正在翻看着书卷。灯光照着李寂的身影。言邑收了收神,看着李寂低身行礼,李寂的头发在灯光下有着乌光。然后他抬起头,眼睛里温温软软,全是笑意。
言邑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心。把那书抹到一边,站了起来走到李寂跟前,仔细看着那人的身形,然后微笑:「你回来了?」
李寂只抿着嘴笑了笑,然后又行了一礼,恭恭敬敬:「谢谢皇上。」
言邑大笑着拍了拍李寂的肩头:「看起来的确是已经恢复了。」
李寂眨了眨眼睛,忽然说道:「皇上,有点东西李寂要献给皇上。」
言邑一愣:「哦?你什么时候这么懂得礼数了?」
李寂不理他的玩笑,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巾,言邑好奇看去,只见那方巾中似有什么东西,微微隆起,看样子是细碎之物。
李寂摊开帕子,言邑见那方巾中间是一串看来憔悴的花串。
李寂恭敬把那花献上:「皇上,这是臣去的地方摘下的花,是槐花。」
言邑不解,伸手接过那花串,花串原是细洁的白色,但因为摘下来有段时间,故而花瓣卷起微微的售黄,看来细弱可怜。
「皇上久居后宫,李寂不才,只能帮皇上带来这点风光。」
言邑握着那帕儿,忍不住笑了:「看不出来李寂你倒是有心之人。不过孩子气了点。」
李寂抬起头也微微笑,眉眼温软:「皇上要什么有什么,还能送你什么呢?只能送这些孩子气的东西了,」
言邑看着他的笑,手指无意识地摩娑着那方帕儿。只觉得槐花香得有点甜,丝丝绕在鼻端,只觉得酥酥入骨。想了想,拿着那帕儿回转,走到一半才想起来:「李寂,你坐边上的位置吧。」
偌大的书桌边上有张躺椅,本来是给皇帝累时卧躺,这回言邑指的却是那方向。
李寂一愣,心中不禁有些惶恐:「不敢……」
言邑眉轻轻一抬:「我准你的,就当是谢了这槐花之礼。」低头看那花,心中也暖暖温温。自己长年住在北疆,少见花朵。哪里知道见了这花儿,居然升上柔软之感。难怪北疆的人与江南迥然不同了。
李寂想了想,也不矫揉,直接就坐下了。
言邑坐在上位,那灯照下来,照着李寂的眉日,言邑一时间竟有些看得痴了,问道:「这一趟有没有什么收获?」
「收获倒是说不上来。我只带了两个家丁出去一阵乱逛,不过心情倒真是好了不少。」李寂眉飞色舞。
言邑握住那方巾,槐花的香味久久不散。
结果这一聊居然聊了半个时辰。李寂几次欲住嘴,却看到言邑满脸鼓励之色,倒像是很想知道自己这一行发生的事情。如此一来,他倒是停不了嘴了。
好不容易说完,言邑点了点头,见李寂神色还是兴奋,笑了:「你好精神。对了,忻州来报,有事请示,你看看如何?」
李寂微微怔了怔:「忻州?何事?」
「本来今年应该给忻州安配心的州官以及以下官员,各县县令也会再做调整。户部行令之后,却收到一封请示。说是忻州迤山县的百姓请命,希望让阮阿牛任职。你觉得如何?」
「这不是户部的事么?为何要惊动皇上?」李寂不解。
「本来也是到不了我手上的,户部原要拒绝,后来大概想到忻州曾经出的事。考虑到民风剽悍,所以特地与督察院商量,结果一级级请示上来,最后到了我手上。」言邑笑着看着案卷。
李寂皱了眉头:「是哪个呈上来的?宋宁文?」大大失职。哪有小小县官任命要呈到皇帝这边才能决定的?宋宁文做事周密滴水不漏,可惜就是太过谨慎,怕前怕后。
言邑说道:「这个你不必管,我已经训斥过了。不过既然已经传上来了,你说如何?」
李寂皱起眉头:「皇上心中早有主意,何必问我?」
言邑笑了:「我的确早有主意,不过是要看看你经过这些时日头脑有没有僵掉而已。怎样?李寂你怎么想?」
李寂叹了口气:「虽说阮阿牛的确有些本事,不过以年前的所见所闻来看,只怕还担不起大任,为人鲁莽行事草率。倒不如给他个副职,顺便给百姓个交待。这样就罢了。如果干得好,自然可以升职;如果干得不好,也不至于捅大漏子。」
言邑点了点头,拿起朱笔批了那文书,丢到一旁伸了个懒腰:「那就这样办吧。」
李寂皱了皱眉头,心道这皇帝真是阴晴不定,一边想着一边告退。
言邑沉默地看着他的身形,忽然柔声问:「李寂,你好了么?」
李寂一愣,抬起头看见言邑关心的眼,心中一片温暖,微笑着回道:「回皇上,臣全好了。」
第十二章
李寂走出门的时候,看到青博守在房门口。「青博。」李寂唤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块古玉,「你上次提到喜欢玉石,我前几天看到古玩店里有这个,听说很有灵性,就买了下来。你看看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