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郎哥身边久了,即使没有他天生的才智,多少也要反应快一点,她想了下便道:
「一郎哥,你是说……迟早,太子会有谋反之心吗?」
「没有面对面过,我不敢肯定。不过,我希望不会,否则到那时朝中必分势力,这一次就不会像是东方非与国丈那样的争权夺利,斗输了的人不止只有死路一条,还会祸及许多无辜的人。」
「又要选一边站啊?」她心里微恼,总觉得在朝廷当官,动不动就得选边站,像条狗一样。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冬故,妳千万记得,不要凭妳的直觉去选,妳一定得跟东方非同一边站。」
她闻言皱眉。「我的直觉这么差?」
凤一郎微笑,神色带些宠爱:
「妳的直觉绝对正确,却无法保命。若有朝一日,东方非选择了太子,那太子要坐上龙椅,指日可待了。」
是太子!
她猛然惊醒,赫然发现东方非就坐在眼前,随意翻着她最头痛的书籍。
察觉到她醒来,那双黑灿的凤眸微抬,似笑非笑道:
「阮侍郎,妳醒得倒挺快的。本官还以为妳要一觉到天亮。瞧妳,才多久没有看见妳,我还当哪儿的难民出现了呢,正好,妳就陪本官一块用个饭吧。」
她立即看向窗外天色。
天已尽黑,她睡了多久啊?
「几个时辰吧。」东方非笑得畅快:「阮侍郎,妳就这么信任我吗?竟然能在我府里睡得这么熟。」
「我在哪儿向来都睡得很好。」她坦白说道,同时起身,向他作揖道:「下官回京,特来拜访大人,既然……已经拜访了,下官就告辞了。」
「本官是第几位?」
「什么?」
「妳这点心眼儿我还看不透吗?冬故,妳要玩官场游戏还旱着呢,礼可不是像妳这样送的,妳年年送礼来,可没送进我心窝里,反倒上回妳差人送来的当地名产还颇得我欢心。对了,方才妳打盹时,似是在想事情,想什么事?」他随口问道,心情显然极好。只是不知他心情好,是为谁?
她抿了抿嘴,慢慢地坐下,迟疑t会儿,才道:
「东方兄,实不相瞒,方才我在想,我入朝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太子一面。」
东方非闻言,暗讶地看向她,随即笑意浓浓,问道:
「妳想看太子?」
「看不看倒无所谓……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堂堂一名太子,却从无作为?」
东方非听她还真的将心里话说出来,身子微微倾前,剑眉一扬,邪气的嘴角轻掀,笑道:
「冬故,妳该知道太子多病,要有作为也很难。」
她想了下,点头。「这倒是。」
「『有人』刻意让太子毫无作为,这也是很有可能的啊。」他再提示一番。
多年下来,他发现阮冬故并非蠢才,而是她的眼神只看向前方,不曾拐弯抹角去想些她认为多余的事情。
她认为多余的事,朝官为此抢得头破血流,多讽刺。
「更或者,太子有心毫无作为,让皇上对他没有提防。妳说,真相到底是哪个?」他笑着。
「东方兄,你在暗示我什么吗?」
东方非哈哈大笑:
「冬故,跟聪明人说话呢,我不必费太多唇舌;跟妳说话呢,我也不必算计,因为妳向来有话直说。」扬眉盯着她。「所以,我可以允许妳的义兄算计我,但妳不成,妳一句谎言也不得对我说。」
反正她自认瞒不过他,索性放开了问:
「东方兄,今日你接待的人是太子?」
「是。」见她错愕,他也摊开了说:「如果不是太子,我早撵了出去,由得他在此扰我清闲吗?」
「他找你做什么?」
一个久病的太子,找当红的首辅,会有什么好事?
「能做什么,妳不是也猜到几分?」
她霍然起身,怒道:
「你这是、这是……」
「搅乱朝纲、意图谋反、策动政变、违背君臣之义、谋害天子,简直大逆不道,这些罪名够不够?」
「既然你知道——」
与她的激动怒火相比,他反而悠闲自在,一点也不怕她将这些秘密泄露出去。
「冬故,在妳眼里,当今圣上是什么?」他岔开话题。
「皇上就是皇上,还会是什么?」她激动地说。
「那么,他值得妳卖命吗?」他笑:「妳这是愚忠,为一个只顾自己求长生的老人尽忠,妳值得吗?妳入朝为官是为了什么啊?」
他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像根针一样的戳进她的心头。
她自幼所受的知识、一郎哥所说的故事、兄长为官的正直,在在影响她处世的方针——对皇上尽忠、为百姓谋福,就算哪天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
这样的念头一直根深抵固地埋在她心里,不该更改。
她一直以为,只要皇上周遭的朝官个个正直,那么皇上圣眼、立刻就会开了,上天选择这样的人坐上龙椅,必有它正面的意义。
当皇上,就是该为民做事,只是,现在他老人家一时被小人蒙蔽了而已啊。
「妳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东方非不以为意地说道:「那都是骗自己的。妳眼里的皇上,早已是一个没有用的老人了。」
她紧紧抿着嘴,压抑地说道:
「大人,你这是大不敬了。」
东方非无所谓地笑道: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站在太子那一方,冬故,妳要怎么做呢?」
他不直呼她的官名,讨的是阮冬故的答复。
「我一郎哥说,跟你同边站。」
她嘴里老挂着这个凤一郎,不嫌烦吗?俊颜略嫌不悦与厌烦:
「妳跟妳义兄就算再亲,也不是同一个人。我是在问妳,不是问妳义兄。」
她理应站在皇上那一方,因为东方非策动谋反确实有罪。
如果是几年前,她必定这样认为,甚至立即上报阻止,但,现在她却说不出口来。
这几年,她忍不住偷偷想着,真正的太平盛世在哪里?难道,在当今皇上的手里,真的走不出真正的太平吗?
有多少次,夜深人静时,她产生好浓的无力感。同流合污一直下去,迟早有一天,她的眼里,没有百姓。
皇上的眼里,也早已经没有百姓了吧。
东方非见她没有回答,明白她心里有了动摇,也不多作鼓吹,只讽道:
「妳当了几年的官,还是改不了多少。」顿了下,意味深长地凝视她。
「妳放心,现在我还没有什么兴致,哪天要真有人惹恼我,换个皇上于我也不是难事。哼,我倒要瞧瞧,冬故,妳最后还会不会护着这个没有用的皇上?妳可以理直气壮地去追求妳的路,可是,妳追求的路真是正确的吗?妳好好想想吧。」
万晋结束,新主登基时,她在战场上,已经毫无感觉。
甚至,她松了口气。
「一郎哥,我知道从头到尾都是东方兄的计画,我却一点也不气,心里老在想:如果换了个皇上,这么多兄弟会不会就不用这么无故枉死了。」
老皇上驾崩传到边境的那一个晚上,她一夜未眠,望着京师的方向,一郎哥默不作声地陪在她身边。
如果战事能结束,如果永无战争,那么,换一个皇上,也未尝不是好事。这样的想法,与她从小到大的信念抵触。
她到底改变了多久?
过去的阮冬故,已经再也回不来,可是,她一点儿也不后悔。
「大人,你察觉到了吧?」已经没有起伏的声音轻声响起。
「……怀宁没有死,是不?」她嗄声道。眼前逐渐模糊,冰凉的眼泪缓缓滑落腮面,悲伤的瞳仁映着一块征战沙场的弟兄们。「我也没有死么?」兄弟们逐渐麻木而无知觉,她却还有许多回忆与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