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篇〉全文以不同人的角度出发,每个人所见所闻所有的心境,都绕着同一主轴旋转,因而组合出这样的战场故事——
《是非分不清》之初——预言
万晋年
「有人自东方而来,动摇万晋之本。」
「嗯?李大人,你日观天象,瞧见了危害皇朝的朝官?东方啊……该不会是我吧?我复姓东方,单名个非字。瞧,东方非,听起来,似是与你说的不谋而合呢。」以少年之身,一甲状元入翰林的东方非,如今已是内阁群辅之一,可以说是前程似锦到令他有点乏味了。
李大人微些迟疑,答道:「当然不可能是大人您。」东方非目前虽为内阁群辅,逐成势力,但他想,一名年不及二十的少年会有什么动摇根本的能耐?
「不是我?」东方非颇感遗憾,道:「那倒有趣了。李大人,你确认你没有看错?」
「若依老夫能力解读,此人会在十多年后出现在朝堂上,影响朝政……甚至、甚至……」
「改朝换代?新主登基?」
「不不,老夫并没有这样说……」
东方非笑道:
「李大人,你大可放心,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是不会外传的。虽然皇上登基才没几年,但你我都很清楚,十几年后皇上也老了,太子即位理所当然,你有什么好怕的?」
「是是……」李大人应声道,内心则苦苦思索着——有人自东方而来——
东?皇城偏东,再东过去就是海了,谁会从海上来?还是……名字有东字?东?冬?冬天?有人自冬天来?他功力不足,无法确切的看透。
东方非又问:
「既然此人能动摇国之根本,那将来必是皇朝大将了?」哼,他真想好好会上一会,此人必定厉害非凡,常人难以抗衡吧?
「这……此人如流星,不,该说潜龙吧……」
「潜龙?」
「此人在朝为官未过十年,即归。」李大人不确定道。
东方非瞇起眼。「李大人,你再说一次?」能动摇国本,此人该有野心,照说一朝得权,岂会轻易松手?
「这……老夫实在不知道啊。此人自东而来,动摇国本后,即消失在朝堂之上,不知生死。」
东方非寻思片刻,问道:「如何动摇?」
「不知。」
他不以为然讽道:
「那必定是李大人你错看天象。」
「不,确实有人自东(冬)而来,只是老夫还勘不破其中奥妙之处。」
「既然如此,李大人你可要好好弄个明白。」东方非笑着定出去,望向东边天际,自言自语道:「哪来的人,没有野心却又能撼动皇朝根本?还是……有人为了这条潜龙才让太子提前登基?」无论如何,他十分期待。
现在他虽为内阁群辅,但未来前程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到夜里都失眠的地步。
下一步,他要得到首辅之位。也许站在那个高位上,才更有刺激感,不过在此之前——
他不太愿意留下李大人呢。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不出两天,姓李的定会将星象之事全盘托出,迷信的老皇帝绝对会先作防备,说不得十年后凡东方而来的官员一律押进刑部,以子虚乌有的罪名处决。
开玩笑,他还想等着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从他东方非的眼皮下动摇根本,怎能让那老头子毁了他的期待呢?
思及此,他又沉思半晌,心里有了计较后,十分愉悦地离开,与一名年轻官员错身而过。
「那人是……?」年轻官员一双漂亮的黑瞳直勾勾地盯着东方非的背影。
「是内阁群辅之一,东方大人。」太监说道,想了下又道:「阮大人,您经科举刚入朝廷,未来说不得是权大势大的一号人物,小人先提醒您,东方大人目前颇受皇上喜爱,有机会您可要……懂了吧?」
年轻的官员闻言,拢了拢眉头,声调微厉道:
「眼不正,心不端,此人此刻心里必有坏水。」朝中怎会有这样的人存在?东方非?内阁不得干政,他总觉此人邪气过重,以后可要多注意内阁了。
太监在旁,没有多说什么,只想着——
他还是去巴结东方非吧,这个阮卧秋,纵有满腹惊世才学,只怕没有多久也会在朝堂之上给人活活陷害死……唉。
《是非分不清》之东潜
「一郎哥,我这一生,最感谢的就是你跟怀宁,谢谢你们陪我走过这一场风雨。现在,轮到我陪怀宁走最后一程了。」
隆隆巨响,夹杂着滚滚尘浪。城门缓缓关上,彻底划出一道生死界痕。
门外的杀戮战场,是现世的阴曹地府,一旦出了门,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谁也不准开!先拿下凤一郎……对!就是他!他与户部侍郎阮东潜献的好计,让皇朝将士迹近全没!快抓住他!」
混乱之中,王丞尖拔又心虚的怒声穿透了凤一郎寒凉的知觉。他缓慢转头,茫然地注视这个害死冬故的原凶。
不,原凶是谁,他很明白。
「凤公子……」身旁为他持伞的小童轻声唤他,语气充满颤抖。小童是本地居民,本地居民大多都很清楚这一场战役到底是谁在从中运筹帷幄,是谁在朝中的争权夺利下保住这不破的城门。
朝中来的户部侍郎阮东潜,从不讳言奇策是谁出的,也向来十分以凤一郎为傲,那股毫不掩饰的骄傲劲儿,让他们都怀疑其实他俩是一对亲兄弟。
再亲近一点的官民,都知道阮东潜曾冒充过程将军一阵,那时他立下的汗马功劳,让他们信心满满,以为皇朝圣威,连蛮族都难欺,直到王丞来,战事一面倒,他们才明白,朝堂上不是每个官都会往下看的——
凤一郎是阮东潜的人,如今阮东潜走了,凤公子会留下吧?会留下吧?
忽然间,凤一郎回过神,反身奔上城墙阶梯,所经之处竟无人阻止。
「凤公子,小心啊!」小童紧紧在后头追着,努力为他撑着伞。
阶梯路,几乎无止境,凤一郎每跨一步,心头的肉就死去了一块。
当凤一郎奔上城楼,绝望几乎淹没了他。遥望滚滚黄沙,蛮族长旗飞扬,如入无人之境,死亡的气息笼罩在尸首遍野的战场上,明知战场还有人在做困兽之斗,他却无能为力!
他看不清,看不清,这一刻有多恨自己的眼力。
「凤公子!」
「你看见了吗?」他嗄声问。
「凤公子,这哪能看见……每回休战之后,尸首支离破碎,您也不是不知道,别说要从里头凑出阮侍郎的尸首有多难,就连这一次咱们能不能渡过难关都很难说!」小童突然激动起来,紧紧抓住他的宽袖,哽咽道:「凤公子,您要救救咱们啊!现在就只剩您能救我们了!」
即使他们舍不得阮东潜就这样走了,但他们还想活下来!
银色带黄的长发在乱风中飞扬,狂风带来浓浓的死尸味,原就苍白的脸庞转向他,看着小童良久,才神色漠然地问道:
「你们,是谁?」
战鼓喧天,这样的鼓声意义何在?轻贱人命的鼓声,不管是哪一方战赢了,失去的人命也找不回来了。
白雪般的睫毛微微垂下,紧紧拍住城墙砖瓦。冬故想要保护的世界……人都不在了,还保护什么?
从头到尾,原凶他也沾得上边!
打他支持她买下官位开始,打他得知边境有战乱时,就该预料这样的下场。
只是,他以为以他的能力,可以保全她的性命;只是,他以为,即使真有这么一天,冬故也是为她的理想而捐躯,也是三人共死,谁都死而无憾,而非像现在一样,死得这么毫无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