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66年,卫文雨刚满16岁。妹妹文雪刚满10岁。
家里住的是从祖上留下的朱门大院,父亲是个中学教师,也算得上是一个文人,写得一手好字,常替人题字写匾,所以在镇上小有名气。卫文雨从小也耳濡目染,懂的东西不必学校里教书的少多少。
母亲在镇西开着一家小茶馆,收入不多,但比起其他人家,还是过的滋润点。
但是,从66年开始,原有的生活彻底颠覆了。
父亲被评上什么“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他们的家在一夜之间就被抄了个精光。
文雨和文雪眼睁睁的看着家里的红木家具一件一件的被搬走,古董花瓶一只连着一只被打破,还有整个书房的书,全部被拖走,当废物一样卖到了废品收购站……
文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家里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天真的妹妹看到自己心爱的洋娃娃被人肆意践踏的时候,害怕得哭了。
父亲沉默不语,母亲泪水涟涟。一家人只能默默承受。
当天,父母被套上高帽子,拉出去游街了。
文雨牵着妹妹的手,偷偷的跟在游行队伍的最后。
晚上,他们全家被安置在一间偏僻的茅草屋里,连盏煤油灯都没有。
文雨第一次睡在稻草铺上,感觉还挺新鲜的。夜里透过稀疏的稻草屋顶,还可以看天上的星星。
从此,父亲被指派到机械厂做工,母亲到纺纱厂当女工,还时不时地被拉出去游街。
文雨的学校场常常停课,同学们似乎热衷于批斗辱骂老师,乐此不疲,学校的教室十之八九是空无一人。
文雨因为他父母的关系,受到同学的鄙视和排斥,以前人缘不错的他一下子变得没人敢来搭理,就算是那几个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同学见了面,也不敢说话。只要是一说话,被人听见了就被指指点点,说他们“物以类聚”。
家里的日子变得日常清苦,本来白白胖胖的妹妹也变得消瘦起来。
一年多后,卫文雨被分去了农村,公社里的老书记念着和文雨父亲的一点旧情,没让文雨去鸟不拉屎的山坳里,而是到了几十里外的一个叫“胡家村”的地方。
临走的前夜,文雨的母亲在他的棉毯里缝了个暗袋,偷偷的塞了一大皱巴巴的纸币进去,都是些1毛、2毛的零钱。
“文雨,农村的生活条件很艰苦,这10块钱是妈以前偷偷攒下来的,你省着点用,当心点,别让人家发现了。”
“妈,不用这么多。我拿了这么多钱,家里怎么办?”
“家里没事,你不用担心。可你要到年底才有工分,还有大半年呢!拿着,省着点花就行了!”
文雨点点头,看着妈妈把钱缝了进去。
看看这间生活了一段时日的茅草屋,预想这农村的生活大抵也就这样了。文雨想象不出还有比这更差的房子,那里的生活应该和这儿差不多。
翌日,天蒙蒙亮,文雨告别家人后,踏上了往胡家村的小路。
胡家村,并不是说那儿姓胡的人家特别多。它原名叫做“狐村”,几百年前那里就流传着“义狐行医”的故事,所以狐狸在当地就成了受保护的动物,一代一代在那里繁衍生息。只是这年头流行“打倒封建思想,反对迷信活动”,别说保护狐狸了,连“狐村”都改成了胡家村。
文雨落脚的地方是一个乱坟岗,其实是个小山坡,不太高,也就5、6米的样子,但范围挺大,听大队长介绍,加上四周的竹林空地,这儿约有百来亩地。
北边的那个草棚子就是文雨今后的“家”,棚子外边有一水缸,旁边是个简易的灶头,是用墓碑搭的,上头搁着一个黑乎乎的锅子。棚子里面有张破烂的课桌,上头还刻着一条深深的三八线。草棚里摆着简单的生活用品。没有床,只有地上的一张草席,上面铺着厚厚的稻草。
角落里竖着一把锄头,一把靶子,一把铲子。
他目前的除了每天到生产队工作以外,还要在这里挖坟凿墓,平了这个乱坟岗,再种点农作物上去。
大队长大致的介绍了一下,嘱咐文雨明天去村里报到。今天暂时就先这样。
走了几十里的路,文雨累坏了,看见稻草铺就想见了温床一样,倒头就睡。这稻草还是新鲜的,有着香香的太阳的味道。
文雨刚进入梦乡,就被人推醒了。
“喂,起来!这是我的床!”
文雨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个头高高的挺英俊的小伙子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
“你是谁啊?”文雨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看看外面的天色还没有全暗下来,这个小伙子手里拿着的两个馒头提醒文雨今天还没有吃晚饭。
“看了半天,原来是个男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大姑娘呢!”
“唔?”
“你新来的?”
“嗯。”
“叫什么?”
“卫文雨。”
“几岁啦?”
“17了。”
“噢。我叫何建国,18岁。刚刚大队长说,今天来了个新的,原来就是你啊,瞧你这样儿,能干活吗?”
“能。”文雨盯着建国手里的馒头,肚子提出了“咕噜噜”的意见。
何建国很大方,立刻把一个馒头给了文雨。文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原来,这里的一切不是给文雨准备的,而是原来就有人住在这儿。文雨的生活必需品还要明天去大队里报到的时候领。
这个何建国和自己差不多,“地主阶级”出生,父亲母亲现在在村东边养猪,有事没事也要“游游街”。家里从前的大房子变成了生产队办公室,他被赶到这儿来改造坟地,算是不错了,至少还能时不时地看见父母。
今天也就第七天而已。
何建国从一个军绿色的背包拿出一袋黄黄的鸡米,乐呵呵的跟文雨说:“我是大饭桶,一个月28斤大米的配额不够我吃的,每次我偷着出去都去买点鸡米掺着吃。你呢?”
“我还可以……”
“不过,我们这儿就一口锅子,最好是煮一起,省柴;如果你怕我多吃的话,咱俩可以分开煮。”
“没有关系。我们煮一起的好了。”
何建国憨憨的笑了笑,觉得这小伙子挺爽快的。
第一个晚上,两个人就挤在稻草铺上马马虎虎的过去了。
第二天,文雨拿到了自己的物资。
现在正值农闲,文雨也用不着留在地里干活,早早的就回来了。
村里的张阿婆见文雨还小,就塞了一个馒头给他,文雨带了回来和建国一起享用,怎么说,以后都是有难同当的兄弟了。
下午,文雨开始干活之前突然感到肚子不太舒服,环顾四周,好像没什么地方可以方便,便问建国:“何建国,你平日都在那儿大解啊?”
“什么大姐小姐?”
文雨指了指肚子,“我……肚子不太舒服……”
“噢,你要拉屎啊?”何建国终于明白了,指着不远处的竹林说,“就那儿。正好我也想拉屎,咱俩一块去吧!”
啊?!这大解还要一块儿啊?!
何建国兴匆匆的回草棚子拿出两张黄黄的草纸,分一张给文雨。“省着点儿用,要不会不够的。”
“噢…………”文雨把草纸塞进裤袋,跟着何建国如厕去。
走进竹林子,没走几步文雨就感觉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抬脚一看,是大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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