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当天候渐渐由闷热转为凉爽时,我知道,又是一年秋季到了。
已经……度过多少时日呢?像现下这般骑著瘦弱黄驴,走遍大江南北究竟有几个年头了?春去秋来,一次又一次,少说也有五年余。在我舍下故乡老母亲的这些日子里,仅是为了找寻一个压根没将我往心底搁的男人。
而那个人,便是我的师父。
我从未懂过师父,也或许该说,我并不懂,师父凭借著什么,用尽一生去爱著太师父。我不间断地找,也只是为了再见师父一面,也或许会再见到那个看起来就难以相处的太师父。
谁能知道呢?都度过五年了,谁能保证太师父身边仍有师父相伴,或许、或许师父想通,终究是离开了太师父也难说……我要的真的不多,我只希望师父能容许我留在他的身旁,就算仅是留在师父身边打杂服侍,我也心满意足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这句话的意思,至少我是知道。
走了这么些地方,看过这么多人事物,我却从未听过、看过师父的下落与踪迹,我只是漫无目的寻觅,祈望有那么一日偶然与师父相遇,或者是遇见太师父也罢……
当我猛然回顾起旅行目的的那一天,我遇见了一名男孩,他一身的金丝银绸多有撕裂,里头乳白色单衣露出不少。他跌跌撞撞自路旁矮树丛跳出来时,我仅是冷冷睨他一眼。瞥了一眼,我就知道男孩是个不可多得的天生尤物,貌美冷艳,一张小小白白巴掌大的脸蛋儿,挂在那双星眸之下的是个说不上良善却明媚多情的笑靥。
“你是谁?”
男孩笑了笑,完全不顾自个儿身上污秽与狼狈,大大眼睛直直睇著我,有些邪恶与不善。若非见过师父,我还真以为眼前男孩是生平罕见天下第一美人了。
“你又是谁?”
说不上和善,我仅是冷冷回问,停下黄驴,也听见了矮树后方渐渐逼近的沉重脚步声。
“我?我是叶子洛,年方十三岁,正被山野盗匪追赶企图灭口。”
“这样啊……自求多福吧!在下先走一步。”
我催动黄驴,没打算蹚入这趟浑水之中,我的时间不多,找到师父才是我主要目标,男孩是生是死,根本与我无关吧!
“你这人怎么搞地?”男孩拉扯驴子尾巴,硬是扯著我不放,本以为男孩怪我见死不救,不料男孩面上仍是挂著笑。
“你问我是谁,我是叶子洛。我问你,你是谁?”
“杜非。”
回过头,我盯著男孩拉扯驴子尾的白嫩双手,男孩很聪明,马上意会放开手。随即却盈盈一跪,大大磕下三个响头,朱红色的双唇轻启,满脸笑容大大叫了一声师父。
“师父。”
“谁是你师父?”
“您。”
“我何时是你师父了?”
“现下──还有以后。”
“我没答应要收你。”
“徒儿也没非要您答应。”
听听,连‘徒儿’两字都敢说出口了,摆明了霸王硬上弓,赖定我了。
我大大叹了一口气,翻身下驴,由驴身左侧拉出一口长剑。男孩见状,美丽的笑靥更艳。
“多谢师父。”
我无奈地瞟他一眼。不懂,难道江湖上都是这般收徒吗?
还是我的师父特别?想当初,是有那么一天,师父就找到我,接著我就是师父的徒弟了。是我奇怪,或是师父奇怪?
我无暇多想,翻过矮树的盗匪狰狞,男孩早就手脚俐落爬上树,留我一人面对为数五人、长相有些相似林中大熊的盗匪。
第一章
‘杜非杜非,杜绝是非,天底下没什么能比你这名字再好了。’
杜非,是我的名字。
因为师父曾经笑著说过,所以我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二十五岁那一年,我“应该是”收了一个徒弟,我虽从未将他当作徒弟看待,却仍是传授他武艺。
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为何他非得是我的徒弟,我才能传授他功夫。
由于我分辨不清两者的差异何在,所以他想学,我就教。
前提是,他必须懂得我教了些什么给他。
“师父,您在做什么?”
他原是在一旁练功,至少我是叫他在一旁练习轻功。
师父怎么教我,我就怎么教他。
师父叫我将内功剑诀背熟,所以我背得滚瓜烂熟。
若是有人问我,我一身内力何来,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清楚。等我将师父一身好功夫学会后,内力这股劲,也在不知不觉中伴随而来。
我不识字,因为我记不得,所以师父也只是温柔笑著要我念熟,并没要我能够写出一字一句。
我叫他将内功剑诀背熟,接著我再将入门轻功演练一次。丢下呆愣在一旁的他,我自顾自地开始注视起泥土地上的小花,站著看还不够,我忍不住蹲下定定瞧著红红白白的花儿,不一会儿就傻傻笑开来。
你若问我在笑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清楚。好比现在叶子洛这个孩子──我已经二十五岁,叫他孩子应该没有错──他问我在做什么,我也只能回答他在看花,而且正在傻笑,因为娘亲说我总是在傻笑。
“看花,为何要笑?”他对我的回答十分好奇,大大的眼睛写满疑问。
“……我也不知道。”撇撇头想了一下,我给他这个答案。
接著,他也笑了。我不知道他为何笑开,但他笑起来十分美丽──虽然仍是及不上师父的十分之一,我看著看著也跟他笑了。
“师父、师父~~~”
“什么事?”他连唤我两声师父,那种又轻又柔的语调令我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我不由得收回放在花朵上的视线,不明所以地瞧著他。
“您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我摇摇头,我知道他叫叶子洛,今年十三岁,其他一概不知,因为他没说,所以我也没问。一定要问吗?师父当初也是知道我叫杜非而已,其他的,师父从没问过,这样有何不对。
“您没想……问问吗?”不知为何,我瞧著他的笑脸,总觉得有些狡狯感。
“定要问吗?”我不再看他,光顾著伸出指尖轻触花瓣,他那张美丽却邪恶的脸孔实在吸引不了我多少目光。
只要看上那么一眼,马上就厌烦了。
“如果说……我想问问您的事呢?”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将我粗糙的手心抚上他滑腻细致的脸蛋,小巧的舌尖缓缓舔著粉嫩嫩的唇,目光湿润地望著我。我没来由一股恶心与想笑的情绪涌上,连忙抽回手,想甩开他给我的鸡皮疙瘩。
“我没说你不能问,你想问什么便问,何必一副恶心做作?”
他笑了笑,那副老练的模样实在看不出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对于我毫不留情的言词,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您是天下第一剑──杜非吗?”说出这些话的同时,他的目光闪过一丝狠辣。
“我是杜非,杜绝是非的那个杜非,其他的,我不清楚。”
天下第一剑?听都没听过。怎么,叫杜非的男人这么多吗?还天下第一剑咧!天下第一白痴那一定是我,天下第一剑?!那他想来找错人拜师学艺了。
“那我再问,如果我向您学功夫是为杀人求权,您还愿意教我吗?”
“你想学,我就教。你想杀谁,去杀便是,与我何干?”
“如果我想杀您呢?”
“我会困扰,但是,你杀得了我吗?”
我没有说不行,但是我会困扰。我想找到师父,并与他永远在一起,其他的事对我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更甚者,或许能在我死前见到师父最后一面,要我连命也不要也没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