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一直泥塑般立在门外的何侠,蓦然挣了挣,跟蹈撞到门前,五指一把紧紧握住了冰冷沉重的铁锁。
冷冰冰,沉甸甸。
这是他心上的锁,他命里的锁。
只要公主尚在,王令的事,就会不断重演。没有任何事能改变这结局。
何侠握着铁锁,汗隔着铁,掌心又冷又湿。
耀天还在呻吟:「驸马,给我找驸马来……他不会不见我…给我找他来……啊!好疼……」
她停了片刻,忽然拔高声调,嘶声道:「驸马,驸马你来啊!是我写了王令,就算你恨我,要杀我,难道竟不肯见我最后一面?驸马……驸马……」
何侠握锁的手,骤然剧烈地抖了一下。
公主,公主,我不能见妳。
妳是何侠的妻,何侠今生唯一的妻。
我不恨妳让贵常青暗中压制我,我不恨妳使我失去娉婷,我不恨妳。
我只恨天,恨这场噩梦,恨这让你写下王令判我极刑的一切,恨这让我无法保全你的一切。
热泪,淌下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何侠摸着门上的锁,听着耀天声声呼唤,无力地跪倒在屋外。
凌晨,沉重肃穆的丧钟惊动了正要开始一天忙碌的寻常百姓。
远眺,云常王宫雪白一片,满眼凄凉。
百姓们悲伤地听闻,身怀六甲的云常之主,因为身体虚弱而导致早产,死在伤心欲绝的驸马怀中。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同一个夜晚,许多朝廷官员,被军队以各种不同的罪名秘密处决。
东林,夜幕沉沉,星辰不语。
漠然伏身在林中,警惕地凝视着远处闪烁的火光。
火光连天蔽日,形成一个弧形,将他们藏身的这片山林隐隐包围起来。
弓在弦上,引而不发。
危急的情势已经持续了几天。东林王族的最后一点力量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无论是己方和敌方都明白,砚在的平静只是一种暗藏杀机的假相。
身边的草丛里响起悉悉簌簌的声音。
「不知道何侠什么时候会到?」罗尚小心地掩过来,和漠然并肩,一同看着远处包围了他们数天的敌军。
漠然低声道:「就算何侠是从云常都城出发,也该到了。我看明天傍晚之前,他们就会发起总攻击。」
心上的石头突然又沉了两分。
敌众我寡,对面云常大军的阵势令人望而生畏,凭漠然等身边仅剩的这些人马,别说护住王后,就连想从这场战役中逃出一个活口也是奢望。
难道曾以强兵称霸四国的东林,竟真的到了绝路?
两人伏在林中,看着夜幕下对方的兵营里人影绰绰。彷佛忍受不住这般压抑的气氛,罗尚压低声音道:「王后娘娘的病情,又加重了……」这个向来乐观的汉子,此刻语气里也带上了深深的忧愁。
「噤声!」漠然忽然低喝一声:「看。」
罗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对面敌方兵将似乎被调动起来了,阵营正在缓缓移动,显然正在做进攻前的准备。
「看来何侠已经到了。」罗尚低声说。
漠然冷冷地点了点头,目光犀利,远远监视着敌军动向,敌军队列有条不紊地在山坡上摆好阵势,围困他们的大军本来就已经人数众多,不知这次何侠到来又带了多少人马,云常敌军源源不断出现在视野中,每队都有专人手持火把,延绵过去,就如一条盘旋在山峦中的火龙。
漠然和罗尚跟着楚北捷走南闯北,打过无数大战,却从未试过这般强弱悬殊的决战,心里一阵发凉。
漠然看了看罗尚,咬牙道:「决战将至,你去护住王后娘娘。这里我带人抵挡一阵。」
罗尚看看对面如林的刀光矛影,再看看自己身后那一群数量少得可怜的伤兵,明白此战无人能活命。他随着楚北捷多年,见惯了生死,到了关键时刻倒也不婆婆妈妈,沉声道:「好兄弟,多杀几个敌人,黄泉路上我们比一比谁杀得多。」猛拍漠然肩膀一下,向后退去,向密林中的东林王后报告这个坏消息。
鸟……
悠长的号声,从对面山坡上响起,到过了天空。
咚、咚……
号声之后,是沉厚的战鼓。开始有节奏的,有间隔的两三声,如阴了多日的天终于若有若无地滴下了几滴雨水。
渐渐地,似雨势已经蕴够,鼓声渐渐密集,节奏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彷佛大地也随着这气势吓人的鼓声而颤栗,每一个听见这声音的东林士兵心跳得越来越快。
当鼓声响到最高点时,摆好队形的云常大军终于移动了。
漫天火光,刀影,向这片被包围多日的密林气势汹汹地逼来。
「站起来吧,敌军势大,潜伏无用。」漠然从匍匐多时的林木中站起来,转头看向身后随他一同潜伏的东林士兵们:「决战问始了,东林的男儿们,挺直你们的腰杆!」
敌军最前方的一名战将正挥剑指挥大军逼近。
面前踏破安宁的铁蹄,分外衬出密林此刻的寂静。
东林王族的代表—王后,还有东林最后一分兵力,就藏在这分寂静中。
漠然抛开生死,看着庞大的云常军队像鸟云一样渐渐笼罩过来,展现出沙场上跟随楚北捷磨练出来的勇悍,全然不惧,抽出腰间剑,静静等待两方相遇的一刻。
熊熊火光,缓缓逼近,映红了林木。
漠然领着生死与共的战友们,在冷冽的晚风中挺剑而立。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东林,生我养我之地,将洒上我的热血,埋葬我的身躯。
无人惧怕,他们曾经追随过天下无双的镇北王,看过了生死剎那间,极致的辉煌。
必死的觉悟,迫出沉狠的眼神。
云常大军越压越近,马蹄声渐渐急促。
「杀!杀!杀!」云常士兵喉中的低吼,汇集成可怕的巨声,回荡在山中。
云常最前端的那位将军猛一挥剑,奔跑中的骏马放开四足,大军像一只被解开镣铐的巨兽,向漠然等以最快的速度冲杀过来。
来吧。
漠然握紧手里的宝剑。
他知道自己势必会被这洪流吞噬,就如东林势必在这火光中成为历史。
「杀!杀!」
涌来的火光清晰地照亮了他们的脸。
铁骑、戈林、剑光,遮满视野。千军万马,带着呼啸的风迎面而来。凝重的空气再也无法阻隔强弱悬殊的两方,漠然视线紧盯着云常大军最前端的指挥将领,那一定是这次决战的云常总指挥。
「杀啊!」
快马冲到身前,敌将居高临下,一剑朝漠然当头挥下。
漠然举起剑的瞬间,听见了风声。
簌。
战鼓隆隆,杀声震天中,他竟听见了风声,彷佛所有的鼓声、杀声,都不如这轻微的风声来得沉重。
「啊!」一声惨叫,蓦然从马上敌将口里惊天动地般地发出,劈向漠然头顶的一剑尚在空中,敌将身躯猛震,从马上直挺挺栽了下来。
一支黄澄澄的金箭,从他的后脑刺入,直贯前额。
好强的弓,好快的箭,好准的眼界。
准备厮杀的双方都被这极恐怖的一幕震住了。
兵刃几乎撞击的剎那,云常主将突如其来的死亡,比任何事更震撼亲眼目睹此境的云常士兵。
瞬间,只是一瞬间。
主将,竟折于交战前瞬间。
沉景将军死了。
云常七路大军之一,蔚墨军的大将军沉景,被人在阵前一箭射杀。
什么人能有这般本领?
金箭从后脑射入,箭手在后方。云常士兵心惊胆战,回首朝自己大军的后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