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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然抚掌大笑:“我竟然跟你认真起来,你一个女子能懂什么风水呢?”

  自古以来勘舆地理的领域绝少有女人能参与,一来,女子娇柔的身体不适合经年长途跋涉;二来,大山奇地藏风生水,女体属阴,若遇上煞穴,不利他人又害己身,是以勘舆界仍是男人的天下。

  但是,百密自有一疏,想想你漏了什么?

  裘胭脂不怒不颦,用树根在地上写了一行字。



  “你识字?”他差点跌掉下巴。

  裁衣刺绣煮食那些无须花费力气的家事,才该是女人应该懂得的事不是吗?她识字又懂建筑图画,就在上一瞬间还试图指正他,而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精神异常的疯女人。

  太多超出寻常的讯息涌入他的脑子,华胥哑口无言地瞪着地上的图发呆。

  良久,良久。

  “瘟生,你太无聊找地上的蚂蚁谈天啊!”石虎打老远就瞧见华胥蹲在泥地喃喃自语的噱样,忍不住踩着大外八字脚过来看个究竟。

  “不要踩我的兵器库!”他抬起沾满灰尘的脸吼他。



  石虎压根儿没见过这么“暴力” 凶他的好友,不禁往后一跳,骂人的话还滴溜儿在舌尖,又听见如雷暴吼。咦,向来吼人的不都是他,曾几何时改朝换代移君换主了?

  “把你的臭脚拿开,别弄坏织锦坊。”华胥对他的打扰表现出空前绝后的不友善。

  石虎这一跳更远了。好半晌他一直生着闷气,拼命盯着华胥看他还要怎样,不料华胥却不再搭理他。

  “妈的!害俺把眼珠瞪得差点凸出来,他倒好,连瞧一眼都不曾就顾着吃沙,真是的,晚膳俺就替你省下来喂咱家的看门狗,饿死你这熊养的……”

  ☆ ☆ ☆

  抱着一肚子气,石虎踱进暂时充当饭厅的大厅。黑鸦鸦的人群安静无声地进食,就像训练有素的军队一般。

  大厅的正中央坐着认真用膳的袁克也:“怎么?谁得罪你了,刚刚我还以为地牛翻身了呢!”

  石虎惊人的脚劲在心情欠佳时更是骇人。

  “哼!甭提了,那个兔崽子。”石虎捉起碗就一阵乱扒,以吃饭泄愤。

  袁克也也不多问。石虎的脾气来得急去得快,耿直的个性绝少记恨任何人,他并不担心。

  一口菜夹到唇边,一个不起眼的影子缓缓出现在门口。因为太过寂静,守卫斥喝她的声音便刺耳得令人无法忽视。

  “走开走开,这里不是女人可以来的地方,要是肚子饿到厨房去,要不然等着剩菜剩饭,总之,滚一边去就是!”

  “让她进来。”袁克也单纯直接地命令,毫不搀杂任何情绪。

  侍卫虽然吃惊,还是依令放行。原来埋首用膳的男人全部扬起充满新奇的眼眸。

  “就坐这里,以后吃饭也如此。”她旁若无人地穿过面目不善的众人,一脸突兀的笑靥,就像在一锅索然无味的汤水里滴人甜滋滋的糖。

  袁克也敏锐地发现,原来面无表情吃饭的部属们,唇角似乎多了一抹轻松的笑容。

  和她坐在一块儿用膳,袁克也很难不注意焕然一新的她有头健康乌亮的黑发,虽然还是插满乱七八糟的野花杂草,却不再那么碍眼了。

  他很自然地出手收拾那堆杂草,只留下一朵小雏菊插在她的耳际:“这样比较适合你。”

  “咯!”一团米饭噎住石虎的气管,害他差点岔气,粗脖子涨得通红。

  所有的人窃窃私笑,到后来终于化为哄堂大笑。

  袁克也并不欣赏他们的笑声,在夸张的笑声响起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逾越的事。他冷下脸自顾地进食。

  他的冷凝像瘟疫,马上传染给大家。笑声嘎然而止,周遭又恢复寂静。

  裘胭脂晶莹剔透的黑眸迅速地晃过一丝慧黠,然后举筷夹向一盘蒸鱼。

  可想而知,高大的圆桌、粗犷的椅子,所有一切全是为勇猛粗糙的男人所设计,娇小的她人矮手短,要想将著筷伸展到离她最远的一盘菜,怎能不闹笑话?

  因为够不着,她干脆站到椅子上,这样无法无天的动作简直是惊人之举。

  袁克也受够万剑般穿射过来的眼光,他轻喝:“坐下!”

  她的胆大妄为绝无仅见。

  胭脂不过迟疑了下,袁克也已然将整尾鱼最好吃的鱼腹送到她碗中。

  她斗大的笑容灿烂得像小太阳,不只袁克也看见,一屋子的人也全部分享到了她的愉悦。

  就只一片鱼肉真的那么美味到能令人绽放出战栗心扉的绝艳笑容吗?不约而同,几十双著子通通瞄准自己桌上那条可怜的鱼。

  “克也,俺认识你大半辈子可没见你给谁夹过菜,干吗对这丫头特别?”石虎很难不怀疑。据他所知,就算美如大仙下凡的水佩小姐,也没享受过这样出自袁克也的细心对待。

  “或者,你是在抗议我没有替你布莱?”他四两拨千斤地轻语。

  石虎惊出一头大汗,方才的轻松自若全被汗水蒸发了:“让你帮我布菜?我宁可把脑袋剁下来算了。”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要他们的一家之主动手?不要什么好处还没沾着,就先叫人乱棍打死。在他们这群人的心目中,带领上下五百活口逃出生天的袁克也是天祗,绝不可侵犯。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筷子的腊肉白菜被放进石虎半空的碗。是胭脂。

  他眨眼,眨了又眨,突然抱住碗冲了出去,像火烧屁股似的。

  咦?胭脂抬眼,不解地望向袁克也寻求答案。

  即使她说不出只字片语,奇异的,袁克也由她清纯旺炽的眸子能了解一切:“石虎从小来我家,你是除了我娘会夹菜给他之外的头一个人。”

  那个大老粗这时不知道跑到哪儿哭去了。

  她沾了手边的清水,在桌面写道:胭脂没有看见克也哥哥的娘。

  袁克也紧盯桌上清俊的字体,喉结滚动着:“谁教你识字的?”

  她究竟疯是不疯?原先无关紧要的问题倏地变成一根刺戳在他脑子里,使他浮躁起来。

  她可爱甜蜜地泛起微笑,又写着——是义父。

  “为什么大家都认定你疯了?”他一点都不以为吃饭时间不适合谈这种敏感尖锐的问题。

  她的笑容更形扩大。

  ——他们说是就是喽。

  这算哪门子的答案?袁克也问了今晚最后的问题。

  “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那是绝无转圜的独断句,不是胁迫威吓,是坚持。

  她抿唇迟疑又迟疑。

  ——裘胭脂。她轻轻写了出来。

  会告诉别人她的名字是否表示她开始信任这不苟言笑、古板又无趣的男人?但起码,他给了她长久以来无法拥有的干燥舒适的床,还有熟热的吃食,用区区三个字来交换这些应该不为过吧。

  裘胭脂。他咀嚼,然后华胥急如星火的清瘦身影席卷过来,跃过门槛时还差点摔跤。

  袁克也熟悉华胥经年挂在嘴畔的浅笑,却没看过咧到耳边的大笑,而现在气喘吁吁的好友就扬着痴呆的笑直往裘胭脂跑来。

  他像箭矢冲来,几乎煞不住往前倾倒的力道,不顾众目睽睽,一把捉牢裘胭脂的小手:“我想通了,这座四行山前有溪流朝北口汇入百川,后有四百三十二个大小峰峦,是我一时疏忽算错定山峰才把财门开到坎位,实在错得离谱。”

  有关一切勘舆术语知识,整座山庄没人能搭上话,就连袁克也也只懂一些皮毛,这会儿,对一个丫头片子啰嗦,岂不是问道于盲?然而,看她一副了然的神情又不像水蜡银枪装模作样,这其中可有他们不知的缘由?大家索性把饭碗丢开,好奇地想瞧瞧一个黄牙小口的娃儿如何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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