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惟一明白的是,在她身边这人半邪半异,余下八分全是不可捉摸。若是有人奢望了解他,恐怕比登天还难。
“今夜就在这里歇下。”他们至少已经奔出三百里外,可以停下歇歇腿了。
“就这破庙吗?”
“难不成你有更好的主意?”
当然没有,荒郊野外能奢望啥;有破庙可栖身,就要偷笑的了。
所谓破庙还真破得彻底,没了香烟,年久失修,由里头可一望无际地瞧见满天星斗,聊胜于无的就只四面墙壁,找个墙角窝上一窝,足堪安慰的了。
郭问将一直挟带的胭脂放下。
“师父,咱们就这样一直往前走吗?”无盐的心头有无数疑问。
“谁说的?”他席地而坐,盘起腿,准备入定打禅。
“那么……”
“话太多了。”合上眼帘,他结束对话。
每次都这样!只要她想追根究底什么,她师父就嫌她多舌,不过,她扪心自问,自从她的胭脂姐姐回来之后,她似乎真的变长舌了。
她师父最不爱多话的人,下次一定要记住才行。
☆ ☆ ☆
天明。
胭脂被飕飕的寒风给冻醒。
看清眼前的景物,她的心宛如瞬间被人揪住。
“你可醒来了。”郭问神清气闲地由庙口转进来。
她感觉自己睡了好长一觉,但明明他们在草庐里喝茶嘛……
“义父!”她不敢相信他会用那种下九流的手段对付她和袁克也。
“不用怀疑,事实就如同你的想象一般。”他无意隐瞒。
胭脂蜷缩着,用双臂抱住自己,眼中除了极度彷徨还是彷徨。
“为什么?”
“为你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为我好就该让我跟他走,为我好?义父不是我,怎么知道什么对我最好?那应该是由我自己来下决定的吧!”
“说得好!不过,事已成定局,袁克也早就走了。”
“我要去追他。”
郭问侧身:“请便!”
胭脂挣扎几下,忽然掩面。
“还有力量生气倒不如拿来恨我,或者你的心情会痛快些。”
“我不要恨你!”她并非不知轻重,但是……为什么老天爷要安排他们见这一面?她宁可不要见面,或者生活容易些,如今,心湖又生涟漪,叫她如何自处,如何再重新过一遍没有袁克也的日子?
第九章
公元一三九九年,惠帝即位,年号建文。
新帝即位,不只国号变更,文武百官也是一番汰旧换新,有人高升,有人被贬,上行下效,人人自顾不暇,巩固职位权力成了最首要的问题,至于其他,游刃有余的时候再说了。
也因为诸将相侯爵争相巴结拍马屁,因此普通老百姓才得到喘息的空间,对于缉拿郭问、胭脂一事也暂且搁下,胭脂好不容易终于得以结束退隐生涯。
就在这时候。
流离山庄的大门来了一个头戴笠帽、面覆薄纱的少女,她一身简单打扮,只见腰枝婀娜,秋纤合度,可惜的是若隐若现的容貌令人看不清美丑。
“烦请通报,我要见你们山庄的主事。”
“我们少爷是你说想见就见得到的吗?”守卫大惊小怪地叫。
“不要没礼貌!这位姑娘不知道找我们三少爷有什么事。”其中一个没有狗眼看人低的气焰,语气平和。
“我要见他。”
“这么着,你稍待,我请咱们管家来跟你说。”她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丁点的眼熟啊,是不是在哪见过?
怀疑终归只是怀疑,他匆匆请管事去了。
不消片刻,管事果然出现。
“这位姑娘,不知道你来流离山庄有什么事,可有老夫帮得上忙的?”乡音未改,鬓毛未衰,管家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许久不见了,管家。”摘下笠帽,胭脂的容貌呈现在满脸不敢置信的管家面前。
“夫……人?”他老泪纵横。
夫人?守卫掉了下巴。 “夫人请进,我……我去通知大家。”让胭脂坐在大方又不失雅致的大厅,管事匆促地入内通报。
胭脂环顾四周,想当初什么都还是草创,现在却已经具备规模,方才她一路行来,村庄里洋溢着蓬勃活力,遇见的每个人脸上全是丰衣足食的笑靥,以前的贫乏困苦仿佛早就走远了。
须臾,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以袁克武为首,华胥、石虎、虞水佩、侍女絮青,甚至不知名的人推推拥拥,不分尊卑老幼都涌进大厅。
胭脂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般情况,一时慌了手脚。
“你们……”
“胭脂!”
“夫人!”
众人七手八脚,胭脂被不知名的手给紧紧揽住,心中百转千回,泪盈于眶。
他们全是一群内敛又不擅言语的人们,见到她,却用了最不可能的方法来述说他们对她的思念和喜爱,这让胭脂呜咽,久久无法言语——
“你们到底要抱着她多久,也留一点空间给抱不到她的我们说话呀!”石虎的抱怨“震”开众女。
“这些日子你到哪去了?害我们找得好苦!”真正和胭脂面对面,大嗓门的石虎却害羞了,略一迟疑,发言权就落人华胥的手中。
“对啊,我们几乎都以为你已然——”接话的人有张眼熟的脸。
胭脂觉得似曾相识,突然间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
“夫人想不起小人了对不对?”他促狭地笑。
“平意?不会吧!”胭脂恍然大悟,有些受到打击。他居然是个男人!
“属下是奉了少庄主的命令保护夫人,隐瞒的部分对不住了。”他坦承不讳。
要立刻释然真有点困难,但是胭脂说了一句真心话:“你穿男装比女装好看多了。”
风平意不免尴尬,支吾着:“谢谢夫人。”
两人的对话引来哄堂大笑,将一丝丝的陌生悉数扫除。
“我们坐下再聊吧!”虞水佩轻松插入,得到众人的同意。
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出现,连纱罩也不拢,胭脂发现水佩不同的改变了。她依然温柔婉约,以往缺乏生气的脸孔如今多了健康的美丽,就连谈吐也更有自信了。
“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啊!”
“对不起。”除了抱歉,她还有什么可说?
“就是嘛,你不见的那段期间,整座山庄真是愁云惨雾,华胥这瘟生最过分了,要他排爻卦替你测吉凶,这半吊子怎么也测不出来,俺差点砸了他的家当——江湖郎中!”石虎旧事重提,在胭脂面前报老鼠冤。
“说说看,这些日子你在哪里,人好好的为何不回来,你可知咱们二少爷为了找你都得失心疯了。”
是关心,是不解,还有更多更多的好奇。
“人回来就好,你们就别再追根究底了。”华胥忙着排解。
胭脂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对不起。”
她只有这句话,其余……唉!
“瘟生曾向大家解释了一大堆,莫非你真的是因为我们才回不来的?”石虎有话便说,抢走众人的话头。
“我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伟大,是因为当初受了伤赶不回来,没有其他原因。” 事过境迁,又何必重提往事。
前因后果,众人抽丝剥茧循线收尾,也有些明白了。
“克也呢?”他才是她最想见的人。
她在众人眼中搜索讯息,却见每人纷纷低下头颅。
胭脂的心沉了下去。
好半晌,袁克武被无言地推出作解说。
他碍难地清着喉咙:“二哥一个人住在十里外的别庄。”
“我知道了。” 胭脂道,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 ☆ ☆
“你和袁大哥的房间没人动过,如今恐怕没法住人。”虞水佩的语气带着抱歉,“我们不知道今天你会回来,不如今夜先在我那儿歇下,让下人们打扫完毕再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