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站在门口,不忍心看那飘忽的背影,只是默默擦著眼睛。
高靖廷,你等著,迟早有一天,你会向文琪低头!
“喂,小夥子,好好的你哭什麽呀?”
柳得吓了一跳,一回头,只见一个白发白须的老道士正盯著他看,满脸的皱纹开成了一朵菊花,细眉眼,咧著大嘴巴,一副滑稽相。
“没钱,没施舍,你找别家要去。”柳星一肚子烦恼,转身就走。
“哎哎哎,我不是来要施舍……不对,我不是道士……呸,更不对,我是西北都护府总军需官桑赤松,特来拜会龙镶将军……”
“什麽?总军需官?你……”柳星张口结舌,指著老头儿说不出话来。
桑赤松奇怪地看看自己,“我怎麽了?哪里不像总军需官?”
“你究竟是道士,还是将领?”
桑赤松满面笑容,“我当然是将领了,只是好道术,爱练丹,穿成这样,是对道家老祖表示一下恭敬。”
柳星差点笑出声来,这老头儿倒是有趣得紧。
“老人家来得不是时候,罗将军正在巡营……”
“没关系,我等我等,小兄弟,你不反对我坐下来喝杯茶吧?”桑赤松硬挤了进来。
“罗将军一巡营就是一天,到晚上才能回来,您不如另外找个时间,如何?”
“我有的是时间,不著急……”桑赤松自来熟,抬脚便进了厅,一屁股定在椅上,再也不起身。
柳星哭笑不得,“老人家,你到底有什麽事?我看不会只为拜会我们罗将军吧?”
桑赤松神色尴尬,想说话,却又咽了回去,搔搔耳朵,拽拽白胡子,忽然摸出一大堆药瓶,“这个药强身的,那个是治旧伤的,润肺的、健脾的……都是老头子炼的好药,送给你们罗将军疗伤。”
柳星莫名其妙,“无功不收禄,罗将军从不接受礼物,请收回去吧。”
“这不是礼物……”看著柳星一脸的怀疑,桑赤松期期艾艾了半天,一跺脚,“我……我是高大将军的老舅,特地代大将军来赔礼的……”
柳星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赔礼?我看你是走错了门。”
桑赤松老脸通红,“也难怪你生气,我那个外甥,打仗不怕死,当官不要钱,就有一个毛病,自负过了头,得罪了罗将军,实在抱歉……”
柳星冷笑,“这是高大将军的意思,还是桑老将军你的意思?”
桑赤松更是尴尬,“就请看我老头子的份上,二位别放在心里。”
“桑老将军是怕我们罗将军一本奏到皇上面前,才特来道歉的吧?”
被一语说穿了心事,桑赤松脸皮再老也挂不住,缩在木椅上,嘿嘿干笑了几声,自觉羞惭,哪敢看柳星?
“高大将军是将门出身,朝廷重臣,我们身份卑微,!幸之臣,没瞧不上我们就已经万幸了,岂敢说高大将军的不是?”
柳星的语气虽然很平静,可是其中的怨愤谁都听得出。
桑赤松愣了一会儿,忽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了起来,“我老头子命苦啊,从小父母双亡,和姐姐相依为命。好不容易姐姐嫁入高门,才几年的时间,就因为生靖廷那臭小子过世了,老头子从此无依无靠,只好到边关来混日子,老婆都没娶上一个……等靖廷做了大将军,我才当了个军需官,位子还没捂热,他又闯了祸,要是因此被罢官贬职,我还有什麽盼头?不如一头碰死算了……”举脑袋就往墙上撞,闹得鸡飞狗跳。
柳星吓得死命抱住他,一拧一翻,将他按入木椅,吼道:“你那麽看轻我们的为人?”
桑赤松立马换上了笑脸,“两位品性高洁,正直善良,当然不会这样做啦。多谢多谢,这药是送给罗将军治伤的,老头子告辞。”
没等柳星说话,桑赤松已然蹿出了门,生怕柳星反悔似的。
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老头儿天真如孩童,比那面目可憎的高靖廷亲切多了。
总军需官?
心念一动,这回算是桑赤松欠了自己一个人情,以後可要好好从他那里捞回来。至少,买药不需花费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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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晚霞笼罩在原野,远处牧歌悠扬,炊烟嫋嫋升起。
罗文琪驻马远眺,大好河山,尽收眼底。
无数将士血洒疆场,才有了今天的繁荣与和平。
为什麽一直与天朝和睦相处的敕勒部落在一年前突然开战?而且作战凶狠,似乎带著某种报复的目的,处处袭击,连自己奉调来西北都护府都不放过。
或许,其中有什麽不可知的原因,如果能查清的话,就可免除一场战祸。
心口忽觉又是一热,连忙甩开纷乱的思绪,这两年劳心过度,只要思虑太重便会引发心疾,加上白天刚吐过血,胸口空荡荡的,直是恶心。
“将军,你的脸色很差,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手下实在看不过去,苦苦劝说。
轻淡如风的笑容在脸上漾开,“你们也累了一天,先回营,我随後就到。”
手下都知道他喜欢办完公事後独处片刻,不忍打扰,悄然离去。
雪光敏捷地在草丛中穿行,微风拂面而过,令人心神一爽。
前方高坡下,散落著十来个清澈的泉眼,汇集成一个大而浅的泉,鸟兽虫畜都来此饮水,悠然似世外仙境。
虽然百兽无知,但有一点好处,就是不会看不起任何人……
人甚至可以不用武器,就能杀死对方……
雪光悠闲地喝著清澈的泉水,不时低嘶两声。罗文琪爱惜地抚摸著它,眼中的柔情交融在水光中,迷离如梦。
突然,一声长嗥,打破了宁寂。
猛回头,坡顶上,金光闪烁,疾影依稀。鸟兽虫畜马上一惊而散,偌大的泉池边空寥下来。
又是一声长嗥,金色的影子飒然如风,如一道金箭射向泉池,披著一天的夕阳,点点金星流散,美丽而野性的生命异常鲜活。
一眨眼,金光已到水边,倏忽停下,竟是一只浑身披著金毛的狼。
低头喝了两口水,金狼昂起头,碧绿的眼睛盯著罗文琪,慢慢迈著小步走来。它体态优雅,神态矜持自傲,仿佛是世间最高贵的狼。
一个会心的笑容从罗文琪的心底流出,灿烂如春光。
“金儿,你还是追来了……”跳下马,迎向金狼。
一人一狼相遇在泉水边,没有丝毫敌意,恰是知己重逢。
屈下一条腿,伸出手,金狼的绿眸流露出异样的灵性,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放在罗文琪手中。
这是他们见面时最亲密的表示。
青草坡上,罗文琪静静地坐对夕阳,金狼蹲在他身边,凝立如石雕。
不知不觉,金儿已经和他相处两年了。
记得第一次在柔然边境参加狩猎时,不愿面对残杀的他独自漫游在密林中。在一条潺潺的小溪边,遇到了年幼的金儿。
和那美丽如宝石的绿眸刹那相视,看见了隐含的傲气、聪灵、坚毅、悲伤和无助,恍惚间似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当其他人为猎得那对极其罕见的金狼而欢呼时,罗文琪怀抱著这条金色的小母狼驰出数十里,放它归了山林。
从此,无论自己到哪里,金儿都会无声地追随而来。
每次看见金儿,他就想起一条名叫小不点的小狗,然後想起小不点的主人,完美的帝王,宫廷,悲伤,痛楚,无望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