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勒布大怒,大喝一声:“给我射回去!”
刹时万箭回射,纷乱如麻。
高靖廷大笑,“送箭的来了,还礼!”
将士们早得他的吩咐,立时向下推动尘沙。大片流沙翻卷而下,隆隆轰响,沙尘飞扬,扑天盖地,直似刮起了沙尘暴。
敕勒军处在下风,这漫天的尘沙迷住了眼,呼吸为艰,更不要说放箭了,只得败退下去。
高靖廷居高临下,瞥了一眼乱哄哄的敕勒军,眼中尽是不屑,“就照我刚才的方法,分一半人守御。另一半人就地休息,准备突袭!”
众将士已然心悦诚服,谨遵将令,均想:“大将军的本领看来不在我们罗将军之下……”
高靖廷打了个哈欠,跳下马,就地一躺,马上就睡熟了。
雪光神骏非常,驮了两人,犹自奔驰如飞,身後的喊杀声渐行渐远,直至再也不闻。
罗文琪擦擦额头的汗水,适才的情景太过危险了,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会如此幸运,居然逃脱了柔然兵的追踪。直觉上感到似乎另有蹊跷,但此刻他实在不愿冒险再回去侦看了。
“五哥,总算平安无事了……”
身後人并未答话。
罗文琪心中一沈,“五哥?”一回头,却见摩云神色有异,似是十分痛苦,汗如雨下。手臂上划破了一道伤口,绽翻的皮肉泛出一层诡异的……蓝色!
有毒!
罗文琪如坠冰窟,寒气刹时传遍全身,惊骇得心也要停跳了。
摩云强打精神,安慰道:“被药箭擦了一下,不妨事……”
罗文琪抓住他的手,心如刀绞,摩云是为了回来救他,才被药箭擦中的……
想也不想,低头便向伤口吸去。
摩云大惊失色,奋力抽回手臂,“别碰,我中了地狱花的奇毒,无药可解,沾了就要死……”
“什麽?”罗文琪失声而呼,眼前登时一阵昏黑,金星乱冒,差点栽下马去。
“别管我,後面有骑兵追来了,现在不能硬拼,得找个地方躲一躲……”摩云神智仍然很清醒,自己已然中毒,必死无疑,但无论如何都得帮罗文琪逃脱柔然的魔爪。
“五哥,是我害了你……”深深的自责攫住了罗文琪的心。
无尽的悲痛充塞住胸膛,气堵声噎,牙齿嵌入唇中,血涔涔而下,却丝毫不觉。
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命运,人生路上的荆棘刺得他遍体鳞伤,连恢复的力量也失去了……
借著黎明的晨光,摩云仔细分辨著方向,心中一动,“阿宣,前面就是传说中沙漠子民祭祀鬼神的鬼城,一般没人敢轻易进去,躲到那里肯定不会有人追来。”纵马便向鬼城奔去。
罗文琪手指痉挛地死抓著摩云的胳膊,温热的触感那麽真实,可是一转眼,不知在何时,就会归於尘土……
雪光奔转过一个大沙丘,前方景色突然为之一变, 但见处处都是山丘,陡壁森森,形状千姿百态,似城堡、宫殿、石碑、禽兽和佛塔等,无奇不有,极是壮观,直如地狱鬼景。周围时有山风呼啸,飞沙走石,声如鬼哭狼嚎,骇人心魄,不愧鬼城之名。
罗文琪本已悲痛万分,又忽至这等鬼愁神怨之地,更加凄恻莫名。可是摩云伤重,只得强压住内心的绝望,扶著摩云下了马。
摩云喘了几口气,辨认了一下,指著旁边一个似城堡的洞口道:“这个入口直通祭祀天台,此处入口极多,里面的通道层层叠加,寻常人进去只有死路一条,幸而我十几年前在这里躲藏过,费了十来天的时间,才侥幸找到出口逃走……”
罗文琪心头一震,当年摩云逃脱了死神的魔掌,如今竟真的无药可救吗?
摩云知道出口的方向,预先放雪光前去守候。雪光通人性,似已了解他的意思,一声长嘶,奋蹄驰远。
一马双人而来,只怕孤身而走,罗文琪念及於此,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又恐让摩云知晓,暗自咬著牙,吞下一切惨苦,强行支撑住。
他不能倒下,摩云还等著他去救……
忽然惊觉,自入宫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这样方寸大乱,心智俱丧,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摩云半倚在罗文琪身上,借著洞隙漏进来的光线在洞壁上小心查看,依稀辨出了昔日划下的痕迹,沿著指示的方向,七转八绕,走了小半个时辰,穿过一道低矮的门,已置身在一处空旷之地。
此洞近似一个大穹庐,顶上开了个尺许大小的天窗,一道光柱射下来,随著太阳的变化而移动,似天堂照耀下来的光辉。洞穴中间有一个高约三尺的大祭台,方圆约有三丈大小。祭台正中凹下去一个面盆大小的圆孔,在光线的照射下,泛起碧莹莹的光芒。
摩云眼睛一亮,急走几步,伸手一摸,神情又黯淡了。
罗文琪心细如发,立刻便发觉了,“五哥,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摩云唇边掠过苦笑,“这个圆孔是圣泉之眼,传说每隔一百年就会圣泉出涌,能解天下毒,包括地狱花。只是,谁也不知道圣泉何时会出现。”
“五哥,我们可以等……”罗文琪似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地狱花毒性很烈,中了毒的人最多只能活六个时辰……”
罗文琪浑身一震,绝望死死缠住了他,憋得几欲窒息。
五可,他这一生仅剩下的亲人,真的留不住吗?
到了此时,罗文琪反而镇定下来,默默拭去摩云伤口周围的污血,用布条裹好。
摩云静静看著他忙碌,心潮翻涌,时冷时热。他素来豪迈,从不将生死放在心上。可是,刚刚才遇到心爱的阿宣,幸福就在眼前,死亡便悄悄逼近,实在不甘心……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情不自禁,突然抱住了罗文琪,“阿宣……阿宣……阿宣……”声音中充满了痛苦。
罗文琪一动不动,连思想也似乎停顿了,摩云呼唤声中的渴望和绝望生生撕裂了他的心肺……
良久,悲伤的声音缓缓响起,“对不起,五哥,是我害了你……”
话未说完就被摩云捂住了口,“不要道歉,阿宣,你没有害任何人,别自责,别背上这个沈重包袱,永远不能解脱……”
“五哥……”罗文琪再也说不出话来,一颗心已被伤与痛磨得伤痕累累,碎成无数块,零落一地……
摩云抬起罗文琪的下颏,凝视著他苍白如雪的脸,喃喃道:“阿宣,我不甘心……不甘心……为什麽老天注定让我得不到你?京城中错过,今天又要死别,难道你我真的无缘?”
一咬牙,摸出从不离身的牛皮小袋,倒出了一颗赤色的药丸。
罗文琪大吃一惊,劈手便抢,“五哥,那是毒药……”
摩云闪身退开几步,“对,这是我们敕勒人的神药,是让每个战士在临死之前聚集全身的精力,做最後一件自己想做的事。这粒药让我少活三个时辰,却也可以帮我恢复精力,完成最後一桩心愿。”
“不要吃……”罗文琪扑上前去抢,早已来不及了,摩云一口便吞了下去。
三个时辰,只剩下三个时辰,罗文琪冷汗涔涔,阵阵眩晕,险些跌倒。
摩云宁愿减少活著的时间,也要完成的事,一定是非常艰难的……
“五哥,你有什麽心愿?”从齿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哪怕是翻天覆地,十恶不赦,他也会替摩云做到!
摩云唇边扬一个奇异的笑容,“阿宣,哪怕你骂我自私小人,卑鄙无耻,我也要完成最後一个心愿,那就是: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