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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打她走进温室起,他就杵在这里了,诗人一直想不透心里那股绵密的眷恋从何而来。

  她会是他相思的终点站吗?

  当他走出泷宫家门时,心口那永远无法餍足的思念,伴随着他远离的步伐又凶猛起来——他一度以为痊愈的狂渴又复苏了。

  于是他回来,回来确定自己的心意。



  一见到她,由灵魂深处便涌起了某种令他无限怀念的东西,老天,他好像离开她一千年那么久!

  他无言地伸出手。

  泷宫恋乍然见到他那深邃的眼眸,心中仅余的犹豫顿时一扫而空。

  她不想让两人的邂逅变成回忆,她希望在活着的时候拥有他。

  一步步地走向诗人,她的每一步都虔诚无比,那短短的路仿佛通向圣堂。

  只差那么一点,她伸长的藕臂就足够碰触到他温暖的指尖……



  “小……姐!”天香百合紧抓着自己的下襟,沙哑地呼喊。

  泷宫恋回眸一笑。

  天香百合的眼涌起了泪雾。她从来没见过那样笑法的小姐,仿佛这短短的几步路是她通往天堂的步道。她内心百味杂陈,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第三者的骤然出现像记闷雷,打得所有人都暂时停止了后续的动作。

  “跟着他,你的幸福永远都不会降临的!”

  渡边圭吾以天神之姿穿过天香百合,直抵泷宫恋面前。

  他的眼光和诗人交会,瞳中的火炬蓦然点亮。

  “圭吾……”泷宫恋嗫嚅地喊,焕发光晕的小脸有些失色。

  渡边圭吾将她往身边一拉,满眼俱是霸气:“不管你是谁,她永远都不会是你的。”

  诗人无视他迫人的凌厉,眼睫眉梢仍是那抹近乎痛楚的平静,他放下抵着墙的脚,腰杆挺直:“在你的宣言里可有她的意思?”

  他说来不轻不重,却字字见痕。

  渡边圭吾瞟了眼半垂眼睫的泷宫恋:“我所决定的一切都是以她为出发点,岂是浅薄的好坏能作区别!”

  “你是个自信满满的男人。”诗人鲜少以貌取人,但是他不由得要承认渡边圭吾是百中选一的那种男人,就像他身上穿的三宅一生,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穿那样的西装,而他就是那能将衣着融入自己肢体语言的人。

  “我爱了她快三十年,虽然错失了许多告白的机会,但是恋还是我的。”

  “三十年的爱情和一天有什么不一样?爱上就是爱上了。三十年和一天的心意是一样的。”诗人的微笑中包藏着过人的凛色。

  渡边圭吾寒光一闪,手指格格作响:“你凭什么这么说?打高空的话谁不会讲,你一个三餐不继的流浪汉根本没资格恋爱,你有能力给她丰硕无缺的衣食生活,保证她不受风吹雨打?在我看来你一样也做不到。”

  “你以为她要的是那种肤浅的东西?”

  一直敛眉低目的泷宫恋因为这句话而抬起了螓首,双眸蒙着薄亮的水气。

  渡边圭吾在两人之间来回逡视。他有些惊惧,自己向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自信到了这男人跟前就像泥牛人海,瞬间化为无形。

  他不嗔不怒,如镜的表情令人摸不透深浅。

  专制冷历的人或许容易慑服人心,而不愠不火的人起初看似无害,实则像能穿石的水,以笑睨红尘的姿态徐缓渗透,那才是最可怕的。

  这就是渡边对诗人的印象。

  这一会儿,他知道自己遇上有史以来最可怖的对手;“我的爱情或许肤浅,但是你敢否认它不是最真实的?”

  诗人以一种可悯又可怜的眼光瞅他。

  他转身踅足,打算走开。

  人有百千万种,这男人最是不通气的那类人,诗人不愿多浪费口舌。

  他一开步走,泷宫恋马上紧张地攒紧十指。

  “不要……”走!

  他难道就这样弃她而去?

  诗人连回眸也不曾。

  “你还没作好跟我走的准备。”

  “我……”她的声音像被人揍了一拳似的,“起码……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诗人迈动长腿,仿佛没听到她婉转的要求。

  仓皇的泪窜进泷宫恋净白的瞳,指甲几乎掐进肉中:“求你。”

  良久,风中飘来他清淡依旧的声音:“楼羿——我的名字。”

  泷宫恋一怔,有什么自她的喉咙逸了出来。“羿郎……”

  第三章

  这条巷子,家家户户都拥有东京人梦寐以求的庭院和平房,就连空气也多了分清净。

  “喂喂喂,他来了,你消失吧!”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翘首盼向巷道中心,一面赶蚊子似的驱逐身后的少女。

  “你——有把握搞定他?”盘扣缎衫、翠绿袄,焰金色的宽口裤,一束乌亮麻花辫的少女,语气中充满不信任的质疑。

  “你等着看不就知道,哪来步里叭嗦的唠叨,快走呀你。”小女孩的手挥动得更快,差不多要跳起来撵人了。

  少女一副不予计较的表情:“别露了马脚,知道吗?”

  “是,祖奶奶的奶奶。”小女孩更不耐烦了,只差没跺脚。

  少女耸耸肩,眼一花,轻盈的身影蒸发似的不见了,只有高茂的樱花树上露出一对滴溜大眼来。

  小女孩眼看目标已经接近,炮弹似的身子毫无预警地撞上诗人的大腿——其实依照她原来的预估是该跳进他的怀抱,谁知她什么都算计好了,就独独漏了身高这一样。

  胶着的心绪淡淡苏醒,诗人俯视小腿肚上的“无尾熊”:“这样,好玩吗?”

  “爹!”冲着他,小孩儿亲亲热热地笑开,露出可爱的虎牙和酒涡。

  “你在办家家酒?”爹?多陈腐的称呼,都什么时代了!

  诗人懒得动上一动,也不打算驱逐她。

  她肤色白皙得像新剥的鲜菱,小虎牙和古灵精怪的大眼有些似曾相识。宝红短褂,宽口裤,脚蹬虎头鞋,乌溜的发绑成两个可爱的髻,发尾由髻心旋放出来,在空中荡呀荡的,实在可爱得不得了。

  这打扮就像古画中走出来的仙童,但,这里是日本呐!

  “谁玩那种乏味的玩艺儿!”她扬着水汪汪的瞳,小嘴边带着不屑。

  诗人不由莞尔。好个人小鬼大的小鬼:“你是哪家的小孩?该回家去了。”

  她那口流利的中文,想来是旅日华侨的小孩,虽然她那身打扮复古了些,却一点也无损她的精怪调皮相。

  他喜欢这个小孩。

  这笑起来像婴儿一样美丽的娃娃如沁人心脾的小花,为他荒凉的心种入了什么——那感觉像亲人。

  “好。”她也爽快,松开紧抱他大腿的四肢朝他伸出小手。

  “难不成要我送你回去?”现在的小孩都这么食髓知味?

  “没错!”她等不及诗人伸手,自动自发把胖胖的小手塞进他的掌心,露出诡谲的笑容来。

  “我还有事。”

  “你在找落脚处对不?”她压根儿不想放过他。

  诗人一凛。

  她的笑容太不经掩饰了,像吞了金丝雀的猫,只差没打嗝而已。

  “你知道?”

  “当然,只要有关你的事,我都可以倒背如流了。”她志得意满、叉着腰的样子有几许大人神态。

  “笨!”她语声刚落,流动的空气中忽然飘来似有还无的哀叹声。

  诗人平静无波的眼乍然掀起警讯,他缓缓地偏头,目光调向那棵沙沙作响的樱花树。

  他不招摇,行事一向低调,那是天性使然,除非必要,他变色龙的外衣会一直维持着无害的颜色。

  小女孩惊疑不定地盯着诗人缓缓放平的眉头,悄悄吁出气来。

  诗人把什么都看在眼底,却仍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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