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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伸手进皮包拿钱要付晚餐帐单,敬桐也站起来,抓住她的手。

  「坐下,嘉茹,你在引人侧目了。」他声音低沉,手指有力。

  嘉茹不用转头,她可以感觉到四周一些好奇的眼光。她绝少当众失态,这个何敬桐实在逼人太甚,也欺人太甚了。

  「把你的手拿开。」她低声命令。



  「坐下来,我们把话说完。」他不放手。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再不放开,我就要不客气了。」

  投向他们的目光更多了,都等着看好戏。敬桐无声的诅咒,松了手。她迅速抽出一个角边绽破的旧皮夹,付了她自己的晚餐,昂着头走出去。

  不出他所料,她还在停车场,试着发动她的老爷车。敬桐站在她车窗外面,手上拿着她刚丢下的钞票。

  「你忘了你的东西。」

  她瞥他一眼,不理会他,越着急,越生气,越是发不动车子。



  「你下来,让我帮你试试。」

  嘉茹自己又试了一会儿,引擎总是无力的干吼一声便掉回死寂。最后她只好放弃,绝望的下车。不论她多么不想接受他的帮忙,她总不能在这耗上一夜。

  不料她走出车子之后,他却把她圈在车子和他的身体中间,双手稳稳按在车子上,使她无法动弹。

  「你要做什么?」她屏息瞪着他。

  「我们的话还没说完。」

  「我说过……」

  「我知道你说过什么。我听见了。」他俯视她。「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恨你父亲,嘉茹?」

  「我不认识他。试问,你如何去恨或爱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她的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只仍固执、顽强的高扬着下巴,

  「你为何不间断地向一个你声称『不认识』的人索取金钱上的资助,却在他垂死之前,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仿佛头顶猛地挨了雷殛,嘉茹好半天说不出话,消化不了她听到的消息。两个消息。她的脸庞血色尽褪,轻轻抽了一口气,背靠着车身以支持她发抖的膝盖。

  「垂……垂死?」

  敬桐点点头。「他得了绝症。一个星期前医生告诉他的,肺癌。」

  她盯着他的眼睛,咬牙吸一口气。「「这又是什么诡计?」

  她苍白的模样使她显得柔弱可人。敬桐忽然有股强烈的冲动和欲望,想将她颤动的身躯拥入怀里,想吻她哆嗦的唇办,想看她是不是真的血液裹没有一丝人性的感情。

  「我真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做的。」他对她低吼。

  他吹在她脸上的热气令她感到晕眩。很久以前她就停止对男人产生任何感觉了,而这个何敬桐却逼得她神智不清,不知所措。

  她抬手推他的胸膛。「你不妨去问你的老板,如果他认为我是他女儿,他该可以清楚的告诉你我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敬桐的脸俯得更低,嘴唇几乎碰到她的。「我想是和你跟你丈夫制造你儿子同样的方式。想想看,要是你儿子将来有一天,在你对他付出一切之后,翻脸将你视做陌路,你有何感想?妳有何感受?」

  儿子?昏乱、气急中,嘉茹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她哪来的儿子?

  「你干嘛这么关心?他花了多少钱请你来当说客?」

  「不会比花在你身上的钱多。你不承认他是你父亲,甚至听到他有病也不肯表示一点关心,你为什么要用他的钱?」怒气猝地毫无预告的冲了上来,他不确知他气的是她的无动于衷,还是他的过分热中。「为什么你需要钱缴学费的时候,他是你的父亲?为什么由他来支付你婚礼的开支,你却没有要他去主持你的婚礼,甚至连张邀请的卡片也没有?他供你念完大学,又到意大利和德国去深造,你的毕业典礼也没有邀请他出席,为什么?」

  嘉茹觉得她的脑子里像投下了一颗轰天雷,她的耳朵呜呜作响。他的指控刷掉了她脸上的血色,冰凉了她的血液。

  眼泪不知几时泻进她眼眶,她几乎咬破下唇地忍住不让它掉下来。她猛地一把推开他,跳进车子里,把车门反锁。

  幸运地,这次钥匙一扭,引擎就启动了。她不顾一切地全力踩上油门。

  一直到她的车子完全消失在黑夜中,敬桐犹楞在原地喘气。这下可好,事情本来不会这么糟,现在可救他给搞砸了。

  ***

  (祖安和我去艺廊了。不要担心,中午我会送他回来。风。)

  嘉茹把易风留的字条捏在手里,跌坐在祖安床上,一手撑着还在抽痛的头。

  她昨晚回来时,祖安早巳睡了,易风在客厅看杂志等她。但她情绪太激动了,没和易风说一句话,便冲进她房间,任易风在房门外轻声喊,她也没理她。

  她哭了很久才疲倦的睡着。怕易风听见,也怕吵醒祖安吓到他,她用枕头蒙住脸,小心的低声啜泣。

  其实她很久以前就需要这样大哭一场了。她始终没有掉过一滴泪,无论发生多艰苦的状况,她都咬紧牙关面对,,一一撑熬了过来。眼看着债务快要清偿,日子可望过得轻松些,却蹦出个何敬桐。

  还有她父亲。何敬桐昨晚对她咆哮质询的每一个字,利箭般又刺了回来。

  她走进浴室,用冷水泼脸。镜子里一双浮肿的眼睛,无力的撑张在一张苍白的脸上。她看起来像个鬼,一头长发使她看上去更加可怕。

  嘉茹留着这一头瀑布似的长发,是因为她没有时间和心情理会它或整理它、修剪它,不知不觉它就长过了臀。她找到剪刀,随手把它绕起一大把抓在左手,一刀剪下去,泪水跟着簌簌而下。

  剪过之后,她淋了浴,把剩下仅过肩的湿发编了起来,用条橡皮筋扎住。

  上帝保佑陶易风将来遇到个好男人。她想着,叹一口气。

  带着一杯浓茶,她搬张椅子坐到院子襄去,坐在太阳底下。幸好她有易风这么个善解人意的好朋友。以她今天这种残余自昨夜的心情,若还要面对祖安干奇百怪的问题,地恐怕会崩溃。

  一个不小心,她的目光扫到院子里那包何敬桐扛进来的泥土,阴郁立刻掩盖了太阳的光芒和温暖。

  听起来,她父亲给他自己塑造了个完美的父亲形象。难怪何敬桐好几次对她露出令人不解的讽刺眼光,及不经意又似有意的侮辱。她父亲供给她所需要的一切?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是个好父亲。何敬桐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是的。他曾经是好父亲。记忆虽然久远,依然清晰。小时候,常常陪伴她的,是她父亲。她记得他温柔的大手,他慈爱的笑语,他的耐心。她的一举一动都令他柔和的眼睛发亮,让她觉得她是世界上最讨人喜爱的小女孩。他常抱着她,喊她「我的小珍珠」。

  反倒是她母亲很少在家,偶尔没有出门,便和她父亲关在房里吵架。他们时常争吵,最厉害的一次是在她六岁那年。

  嘉茹一直不知道他们那次吵得那么凶的原因是什么,她母亲不肯谈它。事实上….嘉茹苦涩的喝口茶,她母亲多半时候醉得门齿不清。从那次惊天动地的吵架,她听到父亲怒吼着:「滚出去!永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统统滚,带着她-起滚,滚得越远越好!」

  母亲当晚就带着她离开了家。她们走时,她还听得到父亲暴烈地在房间里摔东西的声音。嘉茹当时害怕得不敢多问,她没想到从那以后,她再也见不到她的父亲了,因为她们没有再回去,而她母亲成了个酒鬼和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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