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离开他!你可以做到的。我相信你!”林声嘶力竭的呼喊,似乎还在耳边。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即使眼睛只盯着地面,旁边那个人的存在,却还是占据了大半的意识,仿佛在脑海中,嘲笑着林绝望的请求。
离开?
列文苦笑起来。
药性愈加发作得厉害。汗滴从脸颊边挂落,在地上开出一小朵一小朵的阴影。列文咬紧了牙关。
多么简单的一个词。
一个人,如何能够离开自己呢?
如何离开自己的软弱,自己的迷惘,自己的胆怯,自己的贪婪,自己的欲望呢?又如何离开一个自己渴望被他拥抱,渴望被他亲吻,渴望被他抚摸,渴望被他占有的人?
活在杀人的噩梦中,和活在情欲的煎熬里,列文不清楚,到底哪一个可以赎清自己的罪孽。别人建起的藩篱,也许还可以打破。但自己筑就的地狱,又如何能够逃脱而出呢?
这样的感情,只是由药物所引起。但达到的效果……也许真的只有‘爱’,可以形容了吧。
永远渴求,却又无法长久拥有的感觉。只能在一瞬间让人感觉置身天堂,却在大部分时间将人打入地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地挣扎。只有死亡,才能停止这种蚀心刻骨的渴望。
抵抗是徒劳的。当紧咬的牙关,再也不能关闭住那就要脱口而出的呻吟时,列文闭上了眼睛,将手伸向了下腹。
水声。
一只湿漉漉的手伸了过来,托住了他的下巴,轻轻地抬起。
如同夜色下蓝黑色的大海,梅森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拍打着礁石。没有恼怒,也没有想象中的嘲讽,只是望着列文,静静地望着他。几乎让列文忘记了自己的欲望,只是沉下去,沉下去,沉入那深不见底的黑色水域中去……
过了许久,梅森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望着这个仿佛完全陌生的梅森,列文失语了。
轻抚着他脸颊的手,指尖纤长而优美;金色的头发紧贴在肩膀上,在月色下闪闪发光;从水槽中坐起的雪白的躯体,修长而健壮。好象一朵从清水中升起的奇异之花,在月光下,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超凡脱俗的美。
看见列文呆呆地看着他,这个人笑了。
“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列文定了定神,“你……把我推开了。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把我从跟车子一起爆炸的命运中拯救过来了。”他咽了一口唾沫,“我猜,也许我应该为此感谢你。”
似乎仍然不确定列文的存在,那个人的手指,又再一次轻轻拂过他的眼睛,鼻子,嘴唇……温柔得,好象一阵若有若无的晚风。
“你……还活着……你是我的。”
说完这句话,如火一般的唇便贴了上来,紧紧吻住了列文,令他在一瞬间,再也看不见什么东西了。
不能喘息,不能思考。好象和平时完全一样,又似乎完全不同。列文根本没有分辨的能力,只是感觉自己又再度迷失。
过了不知道多久,抱住对方的手臂,带着奔腾的欲望,夹得更紧了。梅森放开了列文的唇,用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凝视着他,说道,“抱我,列文。”
列文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还活着。我要感受你的存在。抱我,列文。你属于我。”不再感受得到那种强烈的占有欲的气息,剩下的,只是一个从死神的手中逃回的生命,在向他发出渴求的邀请。
血液中的“爱”仍然在澎湃,也在催促着列文证实生命的存在。是报恩也好,是本能也好,等到列文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和梅森一起,倒在了房间里的大床上。
完全彼此熟悉的身体,却又是如此地陌生。温柔的爱抚,带上了某种不知名的,无法言表的崭新的含义。梅森带着痛苦的接纳他,却又在同时更紧地抓住他的手臂,仿佛一放手,两个人就会分开,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月光下的两个躯体,紧紧缠绕在一起,彼此索求,互相需要。所有娴熟的动作,在两个人都似乎是一种新的冒险,好象拥抱的,是一个有着熟悉面孔和身体的,完全陌生的人。既好象是第一次,又好象是再也不会有的最后一次。没有了那种暴烈的吞噬,疯狂而又甜蜜,漫长而又持久的高潮,一次次翻滚而来,将两个人从这个现实的世界里席卷而去,带入那永恒的,欢乐的天堂。
几乎让人感觉到是在……做爱。
“你是我的了。”这是列文在疲倦已极,坠入无梦的睡眠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尽管有葛利士的极力劝说和严苛的审查,但是也无法证明列文和暗杀者们有直接关系。也无法探察到列文除了如他所说的一无所知以外,还隐藏了些什么。
有一个名为“艺术回归真纯原教旨主义运动”的激进组织宣称对这起事件负责。警察加紧了对他们的搜捕,虽然TROLAYAZ和大部分星际社会在私下表示怀疑,但这件事情表面上,是暂时平息下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列文一生中,所经历过的,最不平凡的日子。
病愈后的梅森,似乎想完全忘记一切,仿佛一阵风,带着他刮过SENTRAL的大街小巷。有时带着保镖,有时隐姓埋名,两个人深入这个都会星球的各个角落。
博物馆,歌剧院,游乐场,好象时间紧迫一样,尽情享受人类所能创造出来的一切欢乐,将过去和未来的都全部抛诸脑后。
早晨在梅森的亲吻中醒过来后,是在能俯瞰一个城市的恒温阳台上悠闲地早餐。有时会有人工降雨的雨点,劈啪噼啪地落在透明的水晶罩上,让整个城市变得如印象派的油画一样朦胧不可捉摸。
而徜徉在人类无穷无尽的艺术宝藏内,却让人完全忘记了此时此地。顺着历史的长河,回溯到几百,几千年前,回溯到甚至无法考证的没有星际旅行的古老年代,感动于人类永恒的爱,恨,对美的追求,对人性的探求。
在充满异国风情的各种小咖啡馆或路边餐厅里用过午餐,他们会匆匆赶去出海,在海风的吹拂下消磨掉一个悠闲的下午,或是穿过大街小巷,带着违反道德的隐秘欢乐,寻找到一个住在黑暗阁楼上面的先锋艺术家,参观他们那些也许永远无法被主流社会接受的大胆的,充满新意的,甚或至于是违背人伦的作品。
正式却是安静的晚餐过后,换上正式的礼服,匆匆地坐着古老的专用马车,赶去新落成的大剧院观看最新上演的歌剧。为刚刚窜红的MARIDONNA献花,或是在人潮拥挤的幕间休息时,因为梅森在耳边散布的流言蜚语,而拼命忍笑周旋于各种达官贵人之间。
良好的教养和谈吐,似乎在列文的身上完全复苏。梅森惊异于他的变化,却将所有的疑问完全埋葬掉,只沉醉于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中,沉醉在这种强烈的,不知名的幸福的感觉中。
是的,幸福。两个人都能够清楚地从周围的空气中感受到这个词句。包围着他们,洋溢在他们的全身,仿佛笼罩着他们的一小片移动的空气。
随时都会破碎般的脆弱而不真实。
夜晚的缠绵温柔而又漫长。似乎每一次都无穷无尽永远不会结束。如同呼吸一样渴望着对方的身体,一旦拥有,就再也不愿放开。直到美丽的繁星黯淡下去,黎明的曙光就要到来,才在彼此的臂弯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