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贵局立刻修正农产品进口的门坎,否则就算谘商完成,我们国会也是绝对不会认可这项谘商成果的!你们若敢一意孤行、不愿体察民意的话,历史绝对会记上一笔的!有道是宰相有权能割地,孤臣无力可回天……你们这么做简直就是丧权辱国!”
每个议员有十二分钟的时间可以质询,白瑞玺滔滔不绝,几乎没有留什么余地给严灏辩驳,他慷慨陈词,于情有凭、于法有据,一般官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严灏倒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国际谈判会场上纵横多年的他,完全不同于白瑞玺得理不饶人的强硬态度,他总是以退为进,用他温和有礼的说话方式步步进逼。
因此,在国会里的这场质询,气势上当然是白瑞玺略胜一筹,不过严灏倒也论述得言之成理,让人心服口服,实际上两人还是战成五五波。
“……如果没有临时动议的话,散会!”主席敲下议事槌宣布。
白瑞玺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从严灏身边快步走过,连正眼也没有瞧他;而严灏则是在局里两位组长的陪伴下离开议场,随即驱车返回局里。
虽然严灏一直都很镇定,今天的质询也有惊无险地全身而退,但是白瑞玺的严厉指责在他心中仍迟迟挥之不去。
坐在办公室里,严灏越想越生气,而且他认为白瑞玺完全不把他身为官员的专业摆在眼里!他怎么能这么做?!他完全不留给自己任何情面!白瑞玺真的是太过分了!要不是他不愿意挑起府会争端,他早就不顾一切跟白瑞玺对骂起来了!一想到自己要跟这种人继续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严灏就烦恼得头痛欲裂。
“副座?”正当严灏心烦意乱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接着是欧阳衡的声音。
“欧阳,什么事?”严灏问道。
“呃,有访客找您。”欧阳衡的声调听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似乎……有点紧张。
“是哪一位?”严灏抬起头。
“呃……是……”欧阳衡谨慎地回答“……是白瑞玺议员。”
严灏吃了一惊。白瑞玺居然不肯轻易放过自己啊!继上午炮火猛烈、令他心情大坏的质询后,那家伙居然还……
“我在忙,没办法见他,请他回去吧!”深吸一口气,严灏做出了决定。
“可是,白议员说他一定要见到你,否则他不肯离开……”欧阳衡向他解释。
“那么就让他等吧。”严灏语气坚决。
“副座……”欧阳衡很为难。这……他要怎么向白瑞玺解释啊?!
“我不见他。”说完,严灏低下头,继续翻阅桌上的公文。
就这样,严灏的办公室大门紧闭,拒绝任何访客,直到两个小时过去。下午六点多,欧阳衡又敲了他的门。
“副座,你今天晚上要留下来吗?”他问道。
“嗯。你先走吧!”严灏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计算机屏幕,专心收发电子邮件。
“可是……”欧阳衡的口气略带犹豫。
“我知道钥匙放在你桌上,我会锁门的,你先走吧!”严灏催促着他。
“不,我是想向副座报告……”欧阳衡轻轻叹了一口气“白议员还在外头等着。”
“他还在?!”听到这句话,严灏猛然转过头来,脸上的惊讶神色一览无遗。
“是,他一直都没离开半步。”欧阳衡回答。
“那家伙……”严灏紧皱起眉头,停止了手边的工作。
“你还是不见他吗?”欧阳衡苦笑。
严灏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让白瑞玺进来了,毕竟他不能总是挡议员的驾。因此,在漫长的等待后,身穿铁灰色西装的白瑞玺提着公文包,笔挺地步入严灏的办公室,他浑身散发出令人无法逼视的自信光芒,嘴角依旧挂着一丝冷淡的微笑。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阖上办公室的大门,严灏的口气不是很客气。
白瑞玺没回答,只是径自在严灏的办公室里四处走动,并且对室内的摆饰提出很多意见。
“这是什么?”走到办公室最里面的角落,白瑞玺看到了某样东西。
“行军床。”严灏回答他。
“做什么用的?”白瑞玺又问。
“睡觉用的。”严灏瞪了他一眼。
“……看来两个人睡好像太挤了一点。”白瑞玺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严灏似乎没听清楚。
“没事。”白瑞玺清了清嗓子“咳……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在办公室里摆行军床?”
“熬夜加班的时候可以用。”严灏正色回道。
听到这样的回答,白瑞玺的心竟然隐隐抽动了一下。想了想,他改变心意,于是,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写满笔记的纸交给严灏。
“这……”接过那张纸,很快速地扫视过一遍以后,严灏脸色大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白瑞玺摇摇头。
“你今天质询的时候还没骂够吗?还需要写这些侮辱人的东西吗?”严灏似乎对那张纸上面的用字遣词很有意见。
“我只是怕你忘记我今天上午所提出的宝贵意见,所以才帮你重新整理了一遍而已。”白瑞玺若无其事的语调反而令严灏更加气愤。
“我不需要!”严灏在盛怒之下当着白瑞玺的面撕掉那张纸,并将碎屑扔进字纸篓“白议员,如果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现在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出乎意料之外的,白瑞玺居然丝毫没有愠怒之色,他只是深沉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便要离去。
“对了,”他在打开门走出去的前一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把折伞放在严灏桌上“……你今天没有带伞出门吧!外面一直在下雨,到半夜可能都不会停吧!”
严灏愣了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白瑞玺就离开了。
严灏拉起办公室的百叶窗,屋外的确是下着倾盆大雨,天色暗沉。过了一会儿,他看见白瑞玺孤零零的身影独自走进室外的滂沱大雨中,没有撑伞。
难道,他把自己的雨伞……?!不!不可能的!他那种人……怎么会……?!
他看见白瑞玺召了一台出租车离开了,他并没有回头。
雨越下越大,车子越开越远,严灏伫立在窗边,渐渐地,他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 * *
他其实并不在意。
淋雨淋得浑身湿透,白瑞玺看起来却并不狼狈。他有种特殊的尊贵气质,即使外界的环境再怎么恶劣、再怎么严酷,他总是可以冷静面对,他就像一株挺立在冰天雪地中,兀自绽放幽香的寒梅。
回到空荡冷清的家,白瑞玺用冰凉的手指快速脱去自己身上湿淋淋的衣物,进入浴室冲热水澡。
在热水温暖的包围下,白瑞玺缓缓洗去了一身的疲惫。他原本梳理整齐的黑发现在已经濡湿,柔顺地贴在他的前额上,冷酷的脸部线条逐渐变得柔和,紧皱着的眉头也放松了。
为什么要把雨伞留给严灏?白瑞玺其实不太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与其说有什么理由,倒不如说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驱使吧……而将那一张纸交给他的原因,似乎只是因为当时心里的一阵震动。
会在办公室里摆行军床的官员,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严灏在办公室放行军床又如何呢?自己不也常常熬夜加班,然后就直接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觉吗?明明……明明严灏只是做了一件自己也会做的事情而已,为什么在看到行军床的同时,心脏还是会猛然一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