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开始投票了。看着实况转播,严灏发现部分国会议员居然亮票了!也许是为了表达对党团的忠诚吧,他们选择盖完圈选章,将自己的选票在空中轻轻晃一晃后,才将它投入票箱中,丝毫不顾其它议员的指责、怒骂与叫嚣。不过,就在此时,屏幕上的某个人影吸引了严灏的目光。
那是白瑞玺。纵使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形容也有点憔悴,不过,他浑身散发出的自信与气势却极其强烈;轮到他投票时,四周的喧嚣瞬间消失了,每个人都静静地瞪视着他,等待他做出最后抉择。
拿着选票,白瑞玺的神情很平静。在走进圈票处前,他抬头看了议场摄影机一眼,然后,他的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个极浅、浅到几乎所有人都不可能会发现的笑容──
就在这一刻,严灏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微笑……是白瑞玺笑给自己看的!白瑞玺早就料到自己会守候在电视机前!
严灏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移开目光。白瑞玺盖好选票后走出圈票处,此时,某些鹰派议员开始鼓噪,他们发出一阵喧哗,似乎是在要求白瑞玺技术性亮票。白瑞玺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地走向投票箱,完全无视于其它人的吼叫;然而,在即将把选票投入票箱前,他顿了一顿,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白瑞玺就像个王者一般、骄傲地摊开他手中的那张选票──
赞成!白瑞玺赞成双边经贸协议条文通过!
顿时,台下一阵骚动。白瑞玺冷笑着,将选票快速放入票箱中,旋即不发一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并拒绝与任何人交谈。
天哪!白瑞玺居然这么做了!他居然……他居然公然亮票!
严灏头痛欲裂,他根本无法思考了……白瑞玺一定会遭到党纪严重处分的啊!这家伙……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劝告呢?!他明明就可以放手不管,他明明就可以独善其身,他明明就可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竟然如此地奋不顾身……
等到严灏回过神来,开票工作已经结束了。一百一十七票对一百一十三票,以仅仅四票的细微差距,双边经贸协议条文惊险通过了!
顿时之间,严灏听到局里各层楼都爆出一阵阵的欢呼声,可见大家也都守着广播与电视关心着开票状况;虽然上班时间看电视听广播似乎不太应该,但是偶尔也是可以通融的,例如现在。
彷佛想起了什么,严灏猛然站起身来,抓了某样东西塞入公文包,便火速冲出办公室。
见到神色匆忙的严灏,欧阳衡急忙问道:“副座,你要去……”
“──国会大厦!”严灏大喊:“请帮我备车!”
严灏离开了办公室,但是他的电视还是开着的,主播字正腔圆地播报着新闻快讯。
“……众所瞩目的双边经贸协议条文,刚刚以一百一十七票对一百一十三票,只有四票的些微差距惊险通过,执政党欢欣鼓舞,已经开起了香槟庆祝;而原本打算全力封杀的在野党则感到相当愤怒,部分鹰派议员并将失败归咎于阵前倒戈的白瑞玺……”
在前往国会大厦的路途中,坐在公务车后座的严灏心神不宁到了极点,有一股很强烈的情绪直冲上来,呛得他鼻头为之一酸、呛得他措手不及……紧抓公文包,他的指尖微微发凉。
──我一定要见他一面!就是现在!
十分钟后,严灏的座车缓缓滑进国会大厦前的广场,此刻,另一辆轿车则是从反方向驶了过来,两车交错。严灏望向车窗外,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驾驶座上;就在同时,对方也转头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瞬间交会。
“请停车!”严灏快速地对司机说道。
车一停妥,严灏立刻打开车门朝对方走过去;彷佛心意相通,对方也下车了,他就站在广场中央,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白瑞玺开口问道。
“来找你,”严灏轻声说道:“……对了,你要去哪里?”
“去找你,”白瑞玺试着不着痕迹地说着,但是他的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被过分压抑的情感:“……忽然之间,很想见你一面。”
看着白瑞玺,严灏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因此,他必须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才能略为平复自己剧烈的喘息。下定了决心,他缓缓打开手中紧握着的公文包,取出了某样东西。严灏走上前去,将它递给白瑞玺。
“……谢谢你的伞。”想到白瑞玺曾经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严灏的喉头不由得紧绷了起来,像是被某种情绪给梗住了。
似乎感到有些讶异,但是这却丝毫无法掩盖白瑞玺脸上微微浮现的笑意。“不客气。”当白瑞玺优雅地走上前,正要伸手接过伞的同时──
“砰!”一声令人惊骇的枪响划破天际,严灏感觉到一道气流快速而锐利地削过他的右肩。
然后,严灏看见,白瑞玺的笑容瞬间枯萎了……白瑞玺脸上闪过一丝痛苦,随即,他捂着左胸口,静静地倒下。
殷红的鲜血,缓缓从他的白衬衫底下渗了出来。
白瑞玺仰躺着,眼里满满的都是湛蓝的天空。
这一阵子,他已经很疲倦了,每天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快没有了呢,现在,可以静静地躺着,真好啊……初秋的微风吹来,他几乎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了……随后,闯进他眼帘的,是严灏震惊而慌张的苍白脸庞。
怎么了?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呢?还有,除了那些闷闷的、快速奔来的脚步声以外,周围似乎聚集越来越多嗡嗡的嘈杂声了……说真的,自己几乎已经听不清楚那些声音了,唯一可以引起自己注意的,只有耳边那个温柔低沉却惊慌失措的呢喃,以及他轻轻的抚触与拥抱。
越来越冷了……除此之外,一切都没有想象中的糟糕……胸口的伤其实也没那么疼……似乎是有些麻痹了吧……
白瑞玺勉强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那个男人仓皇而脆弱的容颜。虽然想要开口跟他说话,叫他不要害怕,但是微微张开嘴唇,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虽然想要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脸颊,叫他不要担心,但是手却沉重得举不起来,就连想要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虚弱,不过,他并不恐惧。
如果……如果这就是渐渐死亡的感觉……那也不错……至少在阖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刻,我的眼中与心中都充满了你的身影……
而唯一的遗憾是,我多么想要看到你的笑容啊……对不起,我却让你哭了。
* * *
深秋的午后,天很蓝,云很白。
他仰起头,着眼睛,让灿烂炫目的阳光在他的脸庞与发梢跳动闪耀。
很暖和。
捧着一束纯白的蔷薇,望向眼前那片依旧碧绿如茵的小山坡,严灏深深吸了一口气,希望秋季微凉的空气能够洗去他心底那淡淡的哀愁。
除了山坡旁那片松林偶尔传来的阵阵松涛外,四周寂静无声,严灏甚至可以清楚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看着山坡上一片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十字架,严灏心头一揪。
还是……有点孤单,不过,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那件事过去已经快两个月了,可是,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颤抖呢?为什么自己还是抑制不住那股深深的恐惧呢?为什么……心还是会隐隐抽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