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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页

 

  ***

  龙望潮心情烦闷。

  心爱的被子自上回恶战后便消失无踪,加之睡在硬木板床上,难受得很,更没有殷非墨温暖的怀抱可以偎着,压根儿不可能睡得好。

  如此睡了醒、醒了睡,直到半夜,龙望潮又醒来一回,见外头天色灼灼大亮若不是窗外悬着盏月,还以为已是白昼。



  他眼神迷蒙的看着室内陌生的摆设,隔了许久才省悟这里是殷非墨旧时住处然而却不见殷非墨的人。

  他起身推门而出,见月光如水水如天,淙淙水声伴着络纬秋啼,初月谷里静谧如世外桃源。

  殷非墨人呢?

  察觉茫茫苍穹下只有自己一人,纵使知道对方不会不说半句话便将自己丢下,但龙望潮心底仍旧升起一丝慌张;他踩在柔软草地上开始寻找殷非墨的身影,总算在右边一处花树交接的树丛后头找到那抹淡蓝身影。

  他方要唤,却在看清情况后硬生生闭上嘴,只敢在十步远处悄声凝望。

  只见殷非墨伏在一块石碑旁,双手紧拥着石碑,地上散落了几个空酒壶,空气里全是酒味。



  清冷的月色下,殷非墨美丽的脸上爬满泪痕,眼底是他未曾见过的深情缱倦,只见薄红的唇开开合合,低醇的嗓音幽幽的说着话。

  「重迈关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楼新垄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捕衣?飞卿,飞卿啊……」(注:贺铸 鹧鸪天 半死桐)

  恍若青天霹雳,龙望潮浑身僵直,看着前头无法介入的一方天地,心头的苦闷全在此时此刻化作一股剧痛。

  他屏住气,蹑声的退离树丛,直至退了一大段路,他才拔腿奔回屋里。

  他料不到……料不到那飞卿已死。更想不到殷非墨会有如此温柔的表情、温柔的语气,那么痴狂的情感……从没出现在自己面前过。

  他如何争得过孟飞卿?殷非墨整颗心都被对方带走了啊!

  对于沈白的出现,他觉得气闷不快;而对于孟飞卿的存在,他只觉得绝望……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

  梦中的男人还是那般文秀俊雅,就连蹙起的眉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温存风韵。「我是你的师父,更何况我还是狐妖?你这样是不对的,非墨,你……」

  十七岁的年纪,少年美丽绝伦的脸上有着令人胆战心悸的坚决。

  「我不管是人,是鬼、是妖、是男、是女,孟飞卿,我殷非墨未有一日将你当成师父,我受够了每晚幻想着你在我身下承欢而不能真正拥有你。我爱你、我要你,你绝不可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更别想逃!」

  男人被他荒诞露骨的言词激怒,扬手便给他一巴掌。

  「你……太狂妄了!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该救你……」

  少年冷静地承受这一巴掌,脸被打偏,更红肿起来,凤眸里却因而燃烧起更旺盛的征服欲。

  「那你大可再将我这条命收回去……」他缓缓向前几步,见男人竟被他逼得节节后退,少年不禁笑了。「如果你舍得的话。飞卿,我知你舍不得我。」夹带着慑人情感的吻如滔天烈焰,瞬间将横亘在两人间的界线烧绝。

  自此以后,初月谷内再无师徒,只有耽溺在爱情欲望里的……两个男人。

  夜来幽梦忽还乡……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一把天火让初月谷内只剩触目惊心的血红,像野地里盛开的、满山满谷悲鸣的红杜鹃,在短短一瞬间开绽,旋即凋零。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然而若你归去,我又何去何从……

  「非墨,别哭、别哭……」

  身穿淡蓝绸衣的少年伏在满身鲜血的男人身上,像个孩子般嚎啕痛哭。

  「飞卿,你是我活下去的理由,你若走了……我绝不独活,绝不!」

  面色如雪的男人眸色一厉。「绝不准做傻事!我救你,绝不是要见你轻贱自己。」

  「我不!不许你离开我,不许……你等着,生同衾、死同穴,我不会在没有你的地方活着!」

  「……我是劝不动你了。好,我要你答应我,十年,为我在尘世多活十年,如果十年后你仍找不到替代我的人,再来黄泉找我,别说你连我这请求也不答应。」

  「……好,我允你,我为你再多活十年,只有十年!」

  ……十年内你会找到活下去的理由,相信我,非墨,你会找到的……

  梦里不知身是客,大梦一场、大醉一场,待醒来,依旧是冷落清秋时节,唯有冰冷的石碑上,刻着怨恨倜怅时所留下的几个字——

  爱人孟飞卿之墓

  「飞卿……」

  拥着粗砺透寒的墓碑,殷非墨将唇贴近,表情虔诚而肃穆。「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你开心吗?可是未来却已不是我所能预料的。」

  天边透出一线曙光,殷非墨站起身,一件长衫却自他身上滑落至地面。

  他拾起它,想到为他披衣的那人见到这情景肯定又哭肿眼,眉头不禁一拢。

  第六章

  秋日山里的清晨,就连呼吸的空气都像带着寒霜般冻人。

  坐在水潭边,龙望潮将巾帕放入,捞起的时候又因冰冷的温度给冻得猛甩手来回数次,最后终于一咬牙将沾水的帕子往自己脸上一盖——好、冷、啊!上下牙齿都冻得喀喀作响猛打架。

  可是,昨夜哭了太久,眼睛都肿成核桃大,不冰敷又不行。

  不久,帕子上的凉意逐渐消退,他拿下它,想起连着三天赶路都没浴身,脱下鞋袜想来个濯足,偏偏一沾水就像被烫着一样,猛地一缩——

  当殷非墨找到龙望潮的时候,就是见到这幅情景,龙家四少像条被捞上岸的虾子猛跳,裸足踩在地上,不但没洗干净,反而变得更脏。

  虽然雁荡山位在浙江东南,气候已较金陵温暖,但时序已至秋末,山里的气温又比平地要冷上好几分,草尖树梢在秋日清晨都会结上一层薄霜。

  过惯舒适日子的龙望潮自然难以适应。

  见龙望潮看看脚底板,不死心又坐了下来要将双脚浸入潭水中时,殷非墨走上前将那对可怜的脚丫子握住。

  「干、干嘛?」

  龙望潮缩了下身子,瞧见殷非墨在看自己,忙将脸垂下,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红肿的双眼。

  「想浴身?」没漏看龙望潮那对核桃眼,殷非墨只能在心头叹口气。

  说了跟来只会更伤心难过,这不就是了吗?

  「……嗯。」被殷非墨握住的双脚升起一股热麻感,龙望潮涨红了脸应了声。

  他忙不迭的将脚缩回,以免再这么下去,身体又要起了不该起的反应,就连思想也会偏向邪恶一途。

  自己……真是可悲啊,就算昨夜才看见残酷的事实,现下被这么一碰,脑子又开始晕颠颠,心头也升起想与对方欢爱的渴望……唉,这就是男人哪!

  「将鞋穿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噢。」

  殷非墨的声音拉回龙望潮游走的思绪,他连忙把鞋穿好,随着殷非墨绕过水帘,往里再走了一小段路,路越走越狭,最后弯身钻过一个小洞,又见一片新天地。

  只见面前景色豁然开朗,一条溪流潺潺而过;而四周落英缤纷,柳条低垂,兼又杜鹃、紫薇、桃李,灿然开绽。

  龙望潮看着眼前不合时宜的春景,不禁呆了。

  指着临近溪旁的一个小池,殷非墨道:「那是天然的温泉池,就在里头洗浴吧。」言罢,他率先解起衣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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