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报复的计谋得逞了,她的狗也该还给她了吧?」
「那是当然。难道我还替她养著吗?那么多只岂不吃垮我。」白乐天叹口气,便翻身下床开始著装。「罢了,尽管她愚笨无礼,我可是堂堂君子——我亲自把狗送还给她,从此两边扯平。」
「儿子,你现在就去吗?你的身子……」
「行了,只要别再让我闻到狗肉的味道就好。」尽管四肢仍感无力,但他怕那个看来总是很莽撞的黄姑娘万一真以为她养的狗被他给作成了香肉汤,难保她不会做出什么更冲动的惊人之举。「早点把这事儿处理好,早点摆脱跟她的牵扯,省得我夜里睡不安稳。」白乐天无奈的道,一边恨恨的套上靴子。
丁守竹闻言,不禁一笑;安钰那张脸依旧阴沉,但见主子笑得愉快,脸上线条便显柔和许多。他们三人一同出去了,白夫人也正要走,经过窗边的红木柜时目光不经意的往上头一瞥,躺在柜上的一只金色小荷包却教她大吃一惊。她探出门确定儿子走远了,忙回身一把抓起那荷包问身旁的家丁小柴:「这荷包哪里来的?」
「这荷包?」小柴一时想不起来,支吾了半天才猛然拍额道:「喔!那天少爷在茶馆喝茶,那只野狗忽然越过栏杆撞翻了少爷的鸟笼、叼走了少爷的黄莺,大夥儿又追又打,却还是让那只狗逃走了,只扯下了它脖子上挂著的这个荷包。少爷说这是证物,万一狗的主人不认帐,见了这荷包就别想赖了。」
见了这荷包就别想赖?
白夫人心里猛一跳,抓著荷包赶回了自己房里,一阵慌乱的翻箱倒柜,终於找著了一个黑漆小盒,上头满满一层灰。她小心翼翼掀开了盒盖,里头一张发黄了的信笺,一只金色的荷包躺在底下——
「果然是一对……」白夫人将两个荷包并排放在桌上,相同的金彩流云缎面,印著相同的富贵吉祥花,金碧辉煌——
「黄兄,将来咱们依约结为亲家,有此对荷包为证,到时候你可别想赖喔。」
「白兄请放心,我黄某向来言出必行,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不会反悔;更何况白兄又是我的救命恩人、金兰兄弟,承蒙白兄不嫌弃,小弟就只怕咱们宝雀配不上您的公予。」
「怎么会呢?乐儿将来若能娶黄兄的女儿为妻,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福分。你我是结拜的好兄弟,将来还要亲上加亲,真是太令人高兴了!来、来,咱们乾杯!」
白夫人回想起往事,不觉恍惚。当年他们白家与黄家毁约断交,从此断绝音讯,她小心的将这个藏了桩被毁弃的婚约的荷包收藏起来,以为这对荷包再无相聚的一天,怎知事隔多年……
「白黄联亲,永结友好。」念著那张信笺上的字,白夫人心中隐约不安。
这荷包是从那只狗身上取下的,那只狗的主人岂不就是黄家的人?黄家夫妇已经不在,那也许就是黄家的女儿。那怎么行!不能让他们相遇——「儿子!不要去!」白夫人慌张的将两个荷包塞进袖里,急忙赶到了前院,只见白乐天正准备上马,身旁小厮牵了一群花色不一的小狗,正吵闹的吠叫著。
「娘?」白乐天见白夫人一脸惊恐的朝他奔来,正一头雾水,不料被小厮牵著的傻皮见到白夫人,鼻子灵敏的嗅著,忽然就竖起尾巴,大声朝她吠叫起来。
小厮喝止傻皮,它却更激动的开始想挣脱,小厮手里拉著五、六只狗,一时没抓紧,便让傻皮硬拉开了他手里的麻绳,朝著白夫人冲去!
「娘!小心!」白乐天惊呼,连忙上前阻拦。傻皮飞也似的扑到了白夫人身上,白夫人吓得跌坐在地,双手护著脸直喊救命!但在傻皮一阵乱嗅乱扯之际,白夫人忽然发觉这只狗的目标不是她,而是自己袖里那两个荷包。
「还给我!」见傻皮咬住了荷包就想走,白夫人顾不得自己一身狼狈,连忙伸手抓住系荷包的红绳不放。傻皮紧咬著荷包不肯放,龇牙咧嘴的朝她发出警告的低鸣。「你这只野狗!快还给我——」
白乐天跑来拉住白夫人,家丁们抓住了傻皮,却见他们一人一狗扯著荷包的两端,一个不肯松手,一个不肯松口。
「娘,你这是干什么?你快松手,不然就要受伤了。」
双方僵持许久,终於白夫人再也抓不住了,两手一松往後倒去。白乐天即时扶住了母亲,但白夫人还是唉唉叫道:「我的腰啊!野狗,还我的荷包来呀!」
白乐天被他俩搞得莫名其妙,走到傻皮旁看看它到底咬走了什么贵重东西,让母亲这样心急?「唔,这荷包本是这只狗脖子上戴著的,娘你为何要跟它抢?」白乐天问著,却忽地愣住了,蹲下去靠在傻皮身旁仔细一看——「怎么有两个荷包?而且一模一样!这是你的荷包吗?你怎么会有跟这只狗身上一样的荷包?」
「啊?不,那不是我的!方才是我看错了!」白夫人的惊慌失措和心虚全写在脸上,教白乐天愈看愈怀疑。
「娘,」白乐天走到白夫人面前,扬著一张再阳光、再灿烂不过的迷人笑脸,半哄半威胁地笑道:「自我十岁懂事开始,您老人家就没一件事骗得过我了。现在快老实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五章
马车里,白乐天与丁守竹相对而坐。自离开白府後,一路上白乐天不发一语,薄唇抿成了线,眉头紧皱,底下那双眼睛却偏偏仍像在微笑似的弯著。丁守竹若不是从刚刚就一直伴在白乐天身边,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是再恶劣不过了,不然不论是谁看到他那双笑眼,一定都会以为他的心情天天都这么好呢。
身为他的好友,深知他虽生性乐观豁达,却有两个致命伤不可触犯——一就是他养的那几笼子宝贝雀鸟,二就是他坚持的诚信。「白兄啊……」
「你不用说了,我不会轻易原谅我娘的。爹几年前过世了也就算了,娘竟然瞒我瞒了那么久。」要不是那只狗,要不是那两个荷包,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他曾跟一个姑娘订有婚约。而向来认为做人最应重诚信的他,竟然因为他这对唯利是图的爹娘而成了背信之人。
「当年万彩染坊是苏州最大的染布坊,能染出全苏州最漂亮的布,你爹为了壮大咱们的布庄,不但与万彩染坊的黄当家结拜为兄弟,还相约两家子女年满十五之时便结为夫妻,使两家永结友好。交换这对荷包,就是为了证此婚约。
「只是世事难料,你出生没几年,万彩染坊在承办官布的时候出了岔予,宫里大婚用的千匹锦缎不知为何全给染坏了,大家都猜是其他眼红的染坊,偷偷找人在万彩染坊的染缸里加了过量的盐才会这样……总之当时龙颜大怒,降罪黄家。你也知道你爹多看重他的布庄,白云布庄那时候运势正好,你爹怕受黄家牵连,便决定要跟他们解除婚约,断绝往来。黄家历此劫难,家道中落,黄夫人因病过世,後来又隐约听说黄当家在一次旅途中发生了意外,咱们从此失去了黄家的音讯,这婚约也就不了了之……
「娘也不是要骗你,只是这事发生的时候你才五岁,哪里懂得这些?既然你爹已经决定不要这桩婚事,也就没必要再跟你说,那荷包我就锁著了。谁知过了这么些年,竟然会再看到另一只荷包。当年黄家的女儿,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