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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页

 

  郭桐熟稔的舍径却路,像鹰似纵檐跃瓦,然后掠进一间门户紧闩的旧屋。

  屋里,尘积三尺,蜘蛛飞虫结窝,曾是价值连城的壁画古董沾满陈年黄尘。

  他扭开一个暗门的机括,一扇书柜应声而开。

  他长驱直入地道。



  地道下是间石室。

  将水当当放在石床上,他寻来火刀火石和纸媒点燃半截残烛,此时火光通明,举目四望,只见整间石室全是巨石凿成的,石床床屋列满一排瓷瓶罐。

  郭桐挑出一瓶葫芦状瓷瓶,看着上头用蝇头小楷写着“外敷内服”四字。

  这外敷没多大问题,至于内服——

  郭桐直接解开她的五色腰带,在她凸凹有致、玲珑雪白的腰部发现一块如铜币大的黑点,而那黑点正以惊人的速度扩散中。

  他不再迟疑,倒了些许粉末抹于伤口处,接着又寻来亚麻布覆上伤口。



  扶起水当当的身子,他瞧见她额际已蒙上一层漆黑如墨的翳气,郭桐以两指想撬开她的牙关,接着将解药倒入自己口中,对着她渐成雪白的樱唇渡哺了进去。

  她的唇柔软如花瓣,舌与舌不经意地纠缠,像春风拂过郭桐极寒冰封的心。

  他的肺腑无一处不在震动。

  他居然……居然对这么小的,喔,不,他的师姑产生那么一丝旖旎绮梦。

  把药渡完,他如避蛇蝎的走得远远地。

  回到地面,他神魂不属的走出屋外。

  如果不是她,他根本不打算回来。

  “十方枫林府”,昔年江南七十二道水陆码头兼武状元总瓢把子郭桐的府邸。

  血艳如火的枫毫无预警地在他拐过锁翠湖,闲幽廊后展放在他眼前。

  枫林如旧,可小阁楼里的人儿呢?

  闭上眼,他仍记得小楼里的摆设。

  门上挂着湖绿绣锦的软帘,四面墙壁贴着剔透水晶雕成的琴剑瓶炉,地上的石砖是她最爱的水苍玉美化,一夺花梨大理石案几,斗大的汝窑花瓶,插满一瓶水晶球的水仙,红罗帐,锦锣蓉毯,还有一只胖滚滚、长年只爱打呼的大肥猫。

  他霍然睁眼,眼底已蒙上一层水雾,水雾中尽是迷离的孤介沧桑。

  记忆存在太久便成了沧桑。

  人海桑田,容颜已改,心情已老,伊人已远……

  在那个褪色的年代里,这宅邸里有好多好多笑声,宓惊虹、林修竹、林倚枫,还有他——郭桐。

  倚枫、倚枫,他们老爱挪揄她将来必是枫林府的女主人,因为她的名字里头有那么个“枫”字。

  那时的他竟气风发,心里挂记的只有她,那超尘脱俗、清灵飘逸的惊虹表妹。

  虽然彼此间从不曾表示过什么。当时他们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得没想到生离死别会降临到他们身上。

  先是他接回了同父异母却流落在外的弟弟郭梧。

  然后,林探雨也加入了他们——

  故事慢慢地变调,变成了今天这般凄凉景象……

  宓惊虹嫁给了林探雨,成了惊虹峒庄的庄主夫人,郭梧走了,因为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而倚枫,自郭梧一去不回之后性情大变,迥若二人,而他,抛弃了一切远走关外——

  这一别,倥偬许多年过去……

  第六章

  郭桐再回石室,水当当已醒。

  他将一包吃食放在石桌上。

  “好过些了?”

  她的小脸仍有黑气未散,原来红润健康如苹果的俏脸顿觉瘦削不少,有股我见犹怜的味道。

  我见犹怜?不会吧,她给人的邪气一向掩盖了她少女该有的清新无邪,天,他肯定是被外头的初雪给冻得意识不清了。

  她神情忸怩了下,不过口气一点也没改进。“那放冷箭的兔崽子要被我揪出来,铁定有他苦头好吃的。”

  脆弱稍纵即逝,真是死性不改!

  “你什么时候得罪‘长空帮’的人?”长空帮一向在沿海出没,在金陵出现虽非奇事,但他们的势力范围不在这里,又在此地伤人,其中透着玄机。

  “长空帮?那是什么烂帮派?”她连听都没听过。

  “它不是‘烂’帮派,基本上,它是个有守有为的帮派,清誉不错。”烂?也只有她会用这种奇怪的字眼形容。长空帮是由一群沿海讨鱼的渔民为保护自己权益所组成的帮派,和掳掠杀人越货的“鲸杀帮”不可同日而语。

  “你又知道了。”水当当不以为然地冷哼。

  说他从关外回来,却对关内的帮派了若指掌,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身分哪。

  “它曾是我旗下的一个分舵。”他含糊带过。

  过去的事没有重提的必要。

  “看不出你还是个手握重权的佼佼者。”她的气打鼻孔喷出。

  他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屑,于是故意刺激。“你大概不知道我还曾是个武状元喔。”

  水当当脸色更臭,她直身坐起,气愤地指着他鼻头叫道:“又是一个贪官!”

  她生来最恨官府,绝不和任何沾上一点“官”气的人打交道,和郭桐一路走来,没想到他居然是……

  顾不得隐隐作痛的腰,踢踢拖拖穿起她的绣鞋,她打算和郭桐一刀两断,各走各的阳关道和独木桥。

  郭桐可没料到她有这么大反应,瞧她小脸全是气愤不平之色,怪了,状元头衔不是每个女孩都爱的吗?

  她到底是——

  说归说,有没有行动能力又是另一回事,她逞强地坐起,鞋儿都穿不好,身子一歪,已倒进郭桐适时伸出的胳臂。

  “喂,把你的脏手拿开!”

  “我也很想拿开,不过——碍于你是我的长辈,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我做不来。”

  她的眼圈一下红了起来。“我讨厌那些欺世盗名的白道小人,我讨厌羊质虎皮的官佞奸臣,在朝为官的全没一个好东西,讨厌!讨厌讨厌!”她一鼓作气的喊,眼泪滚滚如钱塘潮。

  谁知道一出生就无父无母的苦?若不是她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姊姊,这一路她根本挨不过来。

  小时候两姊妹抱头痛哭的情景时常浮现她的心底。

  年纪小的她从一懂事就明白自己肩负的任务,她必须比姊姊坚强,因为她那唯一的姊姊自在母体便中了寒毒,随时有撒手而去的可能,所以,她从小便能忍一般小孩所不能忍受,一人做两人份的事,学习如此、扛起明教的责任也如此,在某方面来说,她甚至可说是水灵灵的姊姊。

  她眼底流转的轻愁震撼了郭桐的心。

  其实他略略沉思,已泰半明白她那仇视的心理来自何处了。

  她的父母皆没于朱元璋的手中,难怪她要恨,白黑道的妒才嫉世和对明教的斩根除草行动,直到近年还时有耳闻。

  自小就在这种背景下活过来的小孩,谁敢企望她不愤世嫉俗、偏持固执?

  虽然她有些地方惊世骇俗了些,脾气也怪,浑身又带着与生俱来的邪气,但郭桐以为,她的灵魂纯洁而美好。

  这样孤单害怕、带泪的脸庞深深绞痛他的心。

  这许多年来,他都只是一个孤独的影子,寂寞、漂泊,不喜与人接近,可是对水当当的强烈情感在一瞬间突发,几乎快将他淹没。

  他察觉到自己对她的占有欲。这一生,他没逃避过任何问题,这次,他也不想对抗自己的心意,因为他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她的存在,她的存在对他是必须和确定的,他知道!

  “我知道,小傻瓜,以后你不会是一个人的,别忘了,还有我。”

  “讨厌!这种气氛才说那种话!”这丑木头是不是被她的泪吓傻变呆了?讲话没头没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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