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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页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老公可会吃醋!”她笑,顺手把橘红的伞收起,钻进他的伞下,“真冷啊……”

  她又静悄悄地拿出丝绒的手套,一点一点地裹好细腻白皙的双手,好象又回到当年--她对他的诱惑一向采取着雅致又淡然的步调,一般不会正眼看他,一般也不会跟他说话,总是暗地里观察他的举动,而直到最后,才有的表白,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另外一个人--顺手地,她再勾住了他的臂弯,并不紧。

  “你--”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应付这种旧人相见的场景:“你变漂亮了。”

  她做出大吃一惊的模样,瞪圆了很有古典味道的眸子,这是她以前绝不会做的普通女孩的表情:“你居然这么说,你知道你以前有多像自闭儿吗?你的眼里除了米开朗基罗的画很漂亮,还有别人能称得上漂亮?你只会说‘女人,你长得再美,仪态在高贵也没用,在我眼里你比不上花钱买的妓女’。”



  她笑得更甜,还有一点得意的恶意,该记得的看来她从来都没忘记。

  “--不是米开郎基罗,是费戈丁。”他慢腾腾回答。

  “不是惠,现在又是谁?”她盯着他,很自如,但手已经指向彩色的屏幕:“又是谁,让你连看这个的勇气都失去了,志。”

  他低头,好象高高屏幕的余光会扎伤他的眼,而一径沉默。

  臂弯里的手收紧,微笑的唇也恢复原来的刺透入骨,她指责迥异的他:“你忘记你原来的样子了吗?你原来对我说的话?--每个字,我都记得;你说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他要的--呼之欲出,不能言喻。



  “秦雪,你突然冒出来,突然这么多话,是谁让你来的。”

  她把手指尖收回,安稳地十指相扣,安稳地转弄手上的伞柄。

  “我老公。”

  “--”

  “我老公原本下个月就要开个展,但他想先拿到这次四年一届的新秀赛冠军,他跟我说:要是高志来比赛就好了;就可以和他堂堂正正比个你死我活了。你们这些男人的事情,非要我们女人穿针引线,所以我就来找你了。”她眼神清澈,如同在讲真话:“我都是为了他,放心吧。”

  “我不想比赛。”他不想再和任何人争夺任何东西了,他也不想再画那些勾起他痛苦回忆的图象。他把女人的手抽出,把自己的伞柄塞到她的手上。他承认自己没有面对过去的勇气。

  “你连问问我嫁了谁都不愿?”她反拽住他的手,不放,清澈目光有哀怨的谴责。

  “你不会委屈自己的,大小姐。”他完全猜得出来:“人可能相貌一般,但一定前途无量,对你绝对服从。”

  “郑恒。”

  又一个遥远的名字,这世界不仅小,还更有戏剧性,这两个人居然到最后走在了一起,但连他都会变成这种无能的模样,天下也没有什么值得惊奇再发生了。

  “恭喜你,白头谐老。”

  “他得到了你的一切,你过去的才华,你过去的名声,还有你的女人,现在都是他的了。高志,你为他做过的事情,我都知道。”

  “什么事?”他看雨,越下越大,等会不知道怎么回去。

  “你把机会让给了他,原来要去巴黎的是你。不是他!”她冷酷揭开过去伤疤。

  “那是你太不了解你的丈夫,就算没有我,他也去得成。”这个女人,是漂亮了,却变得笨起来,他倒是怀念那个心机深沉的狡猾女人,收集所有对她有利的信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下出所有赌注;不然,他又为什么要在当年的停车场上演那幕戏剧,他本来是傲慢地希望着能看到这个年轻女人十年后的姿态,而不是把一生葬送在一个比她更孤独和傲慢的男人手上。

  “你这种女人嫁给他,只是害了他。”

  “他当年只是剽窃了别人的作品--”她冷哼。

  “因为他还没有发现自己的潜力,他也可以创造出同样的作品!我看过他的画,我知道他心里有些东西,一般人没有的东西,那是热情,是生命。”他有些激动,既为了他,也为了她。

  “你当时不也揭穿他了吗?”

  “难道你想让一幅假画毁了他一辈子?”他想甩开她。

  “他的一切原本不都是你的?是你自己不要--”她又拽住,牢牢不放。

  “你变了,秦雪,又笨又瞎,一个人的画里面就可以看出他到底是怎样的人,这是隐藏不了的,你跟他在一起,一定从没有用心好好看他的画;我也没那么高尚,原来是我和他都要去的,但后来我退出了,到了现在、今天,我除了我的过去能够赢他,没有一样我能比得上他!”

  她的眼神变了,她松开他的衣袖,怅然若失一般,刹那地,竟然就涌上泪光。

  “高志,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你说你变了,但在我眼里,你还是过去那个傲慢、孤僻、自大、目空一切,但心里比谁都要明白,都要温柔的你。你的心真的死了吗?你有多久没有像刚才那样说话了?你自己恐怕都忘了,但看看我,我要到我想要的东西了,我爱他,比谁都爱,我要他,要就是要,就这么简单;你,也就是你,没有人能改变,你爱画,你爱它,你的生命中再没有比它更重要的,不是吗?”

  他哑然,蠢笨掉进这个女人的陷阱,结果出乎意料,结果,他就伸手,去抹干她的泪,久违的女人温柔细致的皮肤,吸附一样粘在掌心,几乎刺疼。

  “我已经没有热爱生命的感觉了,我的心里,已经什么都快没有。”她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好象上天在最后给他一次机会。

  “那就去画画!只要你拿起笔,你就知道你心里到底还有什么。”

  到底还有什么?他竟忘了,画里面,有他埋藏的自己,画好了,就知道究竟还剩下什么。

  这个念头宛如魔咒,回荡耳边,而这个女人最后的眼泪就像是给他的调色盘里加上第一抹透明。

  未知,完全是透明。

  19

  秦雪在一旁看着这个男人调颜色,已经快三、四年没有见过的人了,连最后一学期课都没有再上过,就整个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掉,反正他也是谁都不在乎的,除了他的妹妹和那个女人--他等于是被那个女人毁掉了的!但他现在在调颜色,就跟他当年一样,站地笔直,下巴特别锐利,眼神从侧面看尤其不羁,像原上风,随处飘荡;她默默观察这个久违的男人,心里掠过闪电般的甜蜜和痛苦,但她知道,这些只是回忆,她永远不会像他,一辈子沉浸在只一个甜蜜和一个痛苦里,不可自拔。

  明亮的大画室里,排放着石膏和画架,窗户边上还有刚栽上的鲜花,这里洋溢着的只有温情和希望。

  “你在画什么?”她忍不住发问,他已经调了一个多小时的颜色,但白布还是白布。他的脸上,只是静默地空茫,她怕,他又放弃;这个他毕竟已不是过去的他。

  “你怕我已经不行了?”他接口,转过身,阳光下,二十五岁的他竟然开始有了正常的色彩--是青春!好象他在画的东西已经转嫁到他自身,正在他身上完成着某种最多采崭新和不可思议的画面。他在微笑,她记得他当年稀少的笑总是有高傲的倔强,或是嘲笑,但他确实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他敦厚地,甚至近乎默默地温和地在笑,好象花豹变成了牛羚,好象有人已经拔掉了刺猬身上的刺,她不知道他还剩下什么,她也不清楚他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但只要他再画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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