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前方,橙黄的暖色调光圈,在晦黯不明的空间里摇摇晃晃。
化缧走在若枫旁边,心脏忽然咯!跳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侧过头去看若枫。
若枫的神情平静坚定,若名匠雕刻出的俊美轮廓,被一层淡淡的橙黄色光晕轻笼。
化缧只觉得心脏一点点往下沈,慢慢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化缧,怎麽了?”
若枫看见他不动,也停止前进,走到他对面柔声询问。
“若枫……不可能知道一千年前这里的样子,也不可能这麽清楚寝陵的构造。”化缧的双拳不自觉地紧握,往後退了一步,声调激动至颤抖,“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泪水在眼中渐渐满溢。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心底已经隐隐有预感。
“化缧……”
若枫伸出手去,想要擦掉他眼角溢出的泪,却被他一掌打开:“回答我!”
“……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若枫收回手,苦笑了一下,“楚挽亭在我身上做过的试验之一,就是将瑾王的记忆移植到我身上……但,我不是他。”
当年,楚挽亭在若枫身上做过的种种试验,实在是太过凄惨骇人,所以两人都尽量避免回忆和提起,化缧也就无从得知。
“对不起,若枫。”
化缧擦去眼角的泪水,低声道歉,然後顺从地靠在他怀里,任他修长结实的双臂将自己紧紧包围。
“虽然你恨他,但还是忘不了他吧。”耳边,若枫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平静柔和。
化缧却浑身一颤,急忙仰起头,拙嘴笨舌的解释:“不是这样的,开始时或许有一点好感,但後来我们的关系,就完全不是这样……他死了一千多年,早就不在了,如今我心里面,只有你……”
他的话越说越乱,恨不能口才再好一些的时候,却听若枫打断了他的话:“化缧,你不用再说了。”
前面那些话,可能表达出了反效果。给若枫的感觉是,自己的确忘不了瑾王,而自己选择他,只是因为瑾王不在了。
“我是真的……”
化缧以为他在生气,急得眼泪模糊了视线,想要更加努力的往下解释时,却见若枫俯下身子,堵住了他的唇。
当若枫的舌尖探入口腔,他开始不自觉地回应,吸吮著,舔弄著,与若枫眷眷纠缠,心神渐渐平静。
“化缧就是不说,我也都知道……所以,不用再解释。”
深长的一吻结束後,若枫微笑著望向他:“因为我了解化缧,说不定比化缧自己都要更加了解……再说,如果我为了这种事逼你,和躺在这个寝陵中的人,又有什麽区别?”
“化缧,你是自由的……你选择爱我,我很珍惜。所以,我绝对不会用这份感情,用来当做束缚你、令你难过的枷锁。”若枫眨眨眼睛,放开了化缧,转过身去,继续朝前走,“相反,我会站在你身边,永远帮助支持你。如果你对未来感到迷茫,那麽我就要看得比你长远;如果你觉得不快乐,那麽我就会替你找到原因,让你开心;如果你有心结……”
化缧追上他的脚步,哽咽著,紧紧挽住了他的臂弯。
心底仍是酸楚难当,千结百缕的纠缠,却已经不会再迷茫。
因为,若枫就在身旁。
第三章
在寝陵里大约行走了四五个锺头之後,他们来到了一个中等大小的墓室。
这里是专门用来放置陪葬兵器的地方,四壁整整齐齐摆放著各类刀枪剑戟,皆落满尘土、锈蚀不堪。
在墓室的正中,是一眼以汉白玉砌了护栏的森寒泉水,望去深不可测。
若枫走到朝南的青玉案边,将背包放在案上,顺手拂去梨木长弓的尘土,神情隐隐有些怅然伤感:“化缧,你应该来过这里吧。”
“嗯,跟唐林教授一起来过。”五十多年前的一切仍历历在目,怎能轻易忘却。
“这眼泉水,是当初瑾王以人工开凿而成,和三百里之外的大湖相接。”若枫从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拿出两副潜水镜,微笑著望向化缧,“这里的泉水既然这麽清冽,丝毫没有干涸发臭,所以路一定还是通著的。”
“咦……咦?”化缧听得满脸讶异。
“千年前,大部分人都明白,蚕人是要砍去头颅才会真正死去。”若枫拿起潜水护目镜,仔细为发呆的化缧戴上,目光温柔平和,“瑾王为什麽仅仅下令让你服毒陪葬,又为什麽在这里留下一条水路,你知道吗?”
化缧茫然摇头,眼角渐渐湿润。
“相信你和唐林教授,已经看过了石碑上的记载……但他真正想说的话,藏在这眼泉水之下。”若枫和化缧都脱得只剩短裤,若枫将衣物用一个防水的小包装好,背在背上,和化缧一起翻过了汉白玉护栏,“他以为无论经过多少岁月,你终究能够看到他在水底留下的文字……但是,怎麽也想不到在这之前,他布下重重机关,自认为坚固无比、可以保存千秋万载的墓,居然会被人进入。”
化缧随著若枫跃入泉水的刹那,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在冰寒的泉水中张开来,贪婪的汲取著水中氧气,然後将氧气送入血液循环,供应给身体的各个器官。
身边的若枫和他一样,没背氧气筒下来,却神情自若的在水中打开探照灯,安然往前游著。
经过从前的那场异变,若枫的身体构造,已和常人完全不同。
水底幽深晦暗,长长的水草在脚下舞动,不时有几尾披著银鳞的鱼儿游过身旁。探照灯的效果并不是很好,周围两米之内的景物可以看得清楚,两米之外就是一片黯黯的浑沌深碧。
他们很快在水中找到了一条人工开凿的宽阔甬道,拨开入口处覆著的水草後,一起游了进去。
就这样,大约在深黑的甬道里游了三四个小时,化缧看到有丝丝缕缕不甚明亮的光线自前方射进来,他们已经距出口非常接近。
若枫停下脚步,伸出手,指向前方,笑著将手中的探照灯递给化缧。
化缧明白他的意思,接过探照灯,独自向前走了几步。
很快化缧就看到,在甬道接近出口处的右面石壁上,密密麻麻刻著满壁文字。而石壁下面,大珍珠、猫眼石、红蓝宝石、金璎珞、银锭……铺得满地都是,化缧提著灯,站在石壁对面,只见脚下宝光莹莹流动。
周围光线黯淡,石壁过高过大,而化缧手中的灯照射范围又太小,顶上的文字完全看不清。於是化缧划著水,朝上方游去。
化缧提著灯,成为这黯淡水世界里唯一引人注目的光明。他长长的黑发在水中漂浮舞动,洁白肌肤在幽幽碧水中泛著丝缎的光泽,似为开辟这片深碧色混沌而降世的神灵。
若枫站在下面,仰头望向游动的化缧,一时间什麽都忘了,只觉得像是置身於一场奇瑰梦境。
化缧来到接近石壁顶端的地方,一手提灯,一手去触碰石壁上刻下的文字。
凉滑的苔藓顿时簌簌掉落,将白皙指尖染成淡淡的绿。
从前的他,是近乎完全不识字的。但如今的他,已今非昔比。
从第一个字开始,逐字逐句的读过去。有被苔藓盖住的地方,就一点点将障碍物剥掉。
读完最後一个字,化缧怔怔的站在石壁下,拿下了护目镜。温热的泪水从眼中止也止不住的流出,然後和冰凉湖水溶成一体,消失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