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床头灯,他发现有双明亮的眸光自棉被内露出,显然那双眼的主人也没料到会有人开灯。
「你在干嘛?」当他看到易采荷的小脸后,不免怪异地问她出现在此的理由。「别告诉我你有梦游的习惯。」能这么清醒梦游的人,他真没遇过咧!睁著那么有神的眼,最好别掰这么不入流的谎。
「没有呀!还不就是你看到的,睡觉啊!」她是不会笨得做出「睁眼」说瞎话的蠢事。
「请容我提醒,你的床是在隔壁。」她不会想霸王硬上弓,来个炊米成饭吧!枉他下午遗觉得她不错。
「可是,我会怕。」她虚假的颤抖了一下。
住了数十天,到今天才想到怕,她的神经还真不是普通的粗,或者她把他想得太笨了?!笨得会相信她的谎。
「求求你啦!可怜我孑然一身,在高雄无亲无故的,会害怕也是理所当然呀!」她说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好吧!既然你觉得睡这间房会比较有安全感。」看她使劲地点头后他又说:「那这间房让你,我睡别间。」易振安索性起身,往另一间房走去。
只见易采荷也连忙起身,尾随著他。
「喂,我房间都让给你了,你还想怎样?」他明天还有课,可不像她是「闲闲美代子」,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耶!
「人家就是想和你一起睡嘛!你别再反抗了,要不然你上课没精神,又要把帐记到我头上了。」她是女孩子,都不怕吃亏了,他一个大男人到底在躲什么?
终于,言振安接受了她的招降,默许她的行为。
躺在床上好半天,他发现自己一直无法入眠。刚才明明困得要死,怎么现在却睡不著?
听到身旁的易采荷发出如猪只的鼾声,他不禁羡慕起她的不羁和天真。因为不羁,使她有随遇而安的豁达:因为天真,令她为达目标而不计后果的勇往直前。
她是个矛盾的综合体。
对一切事物都不强求,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豁达,却偏偏执著于他;她思想奇特、行为怪异,往往惹人侧目,但她却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只担心他会不高兴她的作为。她嘴里常常吐出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毒得让人有口难言,可是心中却是多愁善感、悲天悯人。
她这些日子以来是常做出令他又气愤又无奈的事,可是她表现出来的真心却也使他渐渐著迷,也为她毫无理由的执著而深深感动。
从小到大,会接近他的异性,不是因为他俊秀的面貌,就是为了他优异的成绩。只有易采荷是真的为他胸中的墨水而亲近他。要不然,她初初见到他时,不会怀有敌意;而在听完他一堂课后却完全改变,不是吗?
她爱上的,是他的内在,他的满腹诗书。不知为什么,他甚至相信,就算他没了外在的一切优越条件,她仍旧是会喜欢他,爱上他的。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易鹏常常抱怨她的鬼灵精怪,却依然视她为珍宝了。除了她年纪轻轻时便丧父丧母,令人不由得怜惜外,相信她不染尘世污浊的心,也是得到大家宠爱的原因。
如果她是他的子侄辈,或是他的子女,他相信自己也会疼惜她、珍宠她,宁愿她一辈子都那么不懂世故,活得天真自我,也不想丝毫的尘污玷染她分毫。可是,她现在想的是当他的女朋友,甚至是老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保有她的天真,不让她像自己一样对人性绝望,因为失去灿烂笑容的她会令人心疼、不舍。可是,自己真能永保她的纯洁无邪吗?他怀疑。
于是易采荷的酣睡和言振安的难眠成了强烈对比,夜也在他反覆的思维中结束它的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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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著熊猫眼圈的言振安恨恨地瞪视在他面前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的易采荷。气愤肇事者的好精神,而身为被害人的自己却是这般疲惫。没道理她没遭报应呀!睡眠不足的人应该是她,而非无辜的自己才是。照这情形下去,他真担心雨天时,雷公会错劈好人如他。
「老师,为什么你好像很没精神的样子?」
他拒答这个简单的问题。没办法限制她,他总能管住自己的嘴,随自己高兴回答或沉默以对吧!
易采荷其实也猜到了原因,可是她爱莫能助,甚至残酷的落井下石。「如果是因为昨晚的事,那我劝你得习惯。」看到他疑惑的眼神,她说:「因为我以后每晚都要和你一起睡,如果你常常睡眼惺忪地去学校,别说学生,我想,就连老师们都会怀疑你每晚做了什么激烈的事,才会累得每天都睡眠不足哟!」她暧昧一笑。
如果有人误会,也都拜她所赐,她还敢笑得那么开心。他气极地咬了口吐司,想像自己是咬下她一脸的得意。
「老师,你以后一定要睡饱。」她忽而一改先前的开心,换了张严肃的脸,正经说道。「要不然,我天天吃外面这种油不拉叽、恶心巴啦的早餐,早晚会胃穿孔。」她吐出事实的同时,还不忘以笑来掩饰她的咬牙切齿。毕竟,老板娘就在不远处望著。在别人的地盘上,她很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也不想想是谁害得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倒先抱怨起来了,还有天理吗?
接收到言振安投以责怪的眼神后,易采荷终于良心发现。「好吧!为了补偿你的委屈,午餐我做给你吃。」
天呐!这是奖励?他怀疑易采荷是端著奖赏之名,却行惩罚之实。再几次「鼓励」下来,他可能比她早胃出血了。
易采荷见他一脸愁苦,便知他的想法。可是,他也太瞧扁她了,数十天来,她看了许多烹饪节目和调理书籍,还实地演练了好几回,他就等著被她的聪明吓一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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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钟响后,言振安回到了办公室,也很讶异会看到易采荷。倒不是不相信她真的会来,只是很难相信她居然能通过守卫室那难缠的老伯,大刺刺地走进教职员办公室来;他反倒宁愿接受她是攀墙而入的可能。
「你怎么进来的?」他直接问她,丝毫不为其他惊讶的眼光所干扰。
「走进来的。」看到言振安翻了个白眼,她只好正经回答:「骑车到门口,和一位老伯打了声招呼,然后就问人教职员室的方向,再一步一步走来的。」够详细了吧!嘿,要不满意,她还可以更仔细。
拜托!「我是问你,门口的守卫怎会放你进来?」她的举一反三还真反得彻底。
「我说我要找你,他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你的未婚妻,结果他和我哈拉几句,就让我进来啦!」她特别把中间几个「关键字」说得清晰无比,字字清楚地打入方圆几十尺的女老师心中。果不期然地,又看到数对哀怨的眼神,她甚至还听到心碎一地的声音。不行哦!这样会造成环境污染。她偷偷在心里调侃道。
言振安懒得为自己多作辩驳,反正他早受不了那些女人似有若无的情意,一点都不如易采荷般干脆。他反而欣赏易采荷不论结果的表白,虽然可能会……不,应该是已经很严重地危害他自在的生活了,可是,他觉得比起那些偷偷摸摸暗恋他的女人,易采荷的直接更令他感动。毕竟,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女孩而言,要鼓起勇气,不畏失败地向心仪的人表白,是很不容易的,尤其她的愈挫愈勇,反倒令他心动……可是,不对呀!「门口的老伯真的相信你的话?」这才令他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