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其实我已经隐约猜到了的。他这样的态度,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能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大事化小?
我眯起眼睛。在鬼门关前兜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回来的人,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唯一的宝贝,我怎么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这句话惹怒了他。他伸手钳住我的下巴,盯着我的眼睛,问我,我现在唯一在乎的,只有浅离?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有一种辛酸。浅离的问题,又在脑海中回荡。
爱他吗?爱他吗?爱他吗?
垂下眼帘,扯出笑容,问他,他想要我怎么回答呢?
他一愕,忽然问我,我脸上的表情,为什么如此……难过?对他坦白,真的令我如此痛苦?
是!低低的说。不看他的眼,只看我的鞋尖。垂在身畔的手指紧紧地蜷着,指甲刺入手心,我可以感觉到一片粘腻。
到底我在怀疑什么?他的额抵近我,温热的气息袭近我的脸,带着他的疑问。
我怀疑的是,自己和他。无奈地苦笑。怀疑我的感情,怀疑他的感情,怀疑我的现在和将来,怀疑他的将来和永远。
我什么都怀疑,什么都不相信,即使他给了我我最爱的东西做保障?他的问题很清楚了。
权力?能保障什么?只要他是皇帝,只要他仍然这样高高在上,就什么都不能保障。我曾经那么渴望的权力,到现在也只是一种消遣,用来打发漫长的时间,用来嘲笑我的无法解脱的作茧自缚。而且,也用来维持我与他之间的联系。
换句话说,我也在乎他,这中在乎,也许和他对我的感情一样?他用那种可以称为渴望的声音急切地说,一瞬间,让我失神。
是!如果他想的,和我想的一样的话。仿佛被蛊惑了般回答他。此生,也许这是第一次坦白,纠纠缠缠那么多年,那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在这一刻,找一个出口发泄一下不为过吧。
他抱紧我,让我倾听他的心跳。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若我在乎他,真的在乎他,能不能答应他的请求?体谅一下他的立场,体谅他的不得已?看在浅离平安的分上,这件事情能不能就压下来当做从没发生过?现在的皇后,其实是个很可怜的女人,他不想对一个女人的伤心做太多的处罚,她毕竟,是他的发妻。
第十二章
心酸,却不痛了。曾经碎得彻底的心,怎么可能再碎一次?
我伸手,推开他。却看见他罕有的无措。于是只能仰头,吸气,压下涌上来的哽咽。
他用这样的脆弱说出这样的请求,我岂能拒绝?我如何拒绝?就算命在旦夕的人是我的骨肉,可是此刻,他的重要性远胜于浅离。
孩子,老爹对不起你。从头到尾,能主宰老爹灵魂的只有一个人。老爹那么爱你,那么发自血缘的疼你,可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并不是你。
所以,我只能说,只能回答说,他用这样的神态对我说话,叫我怎么继续强硬下去?也罢,也罢,这一次浅离无事,我不再为难他,但是,没有下次,绝对没有下次。否则,我不会再忍下这口气。
我说得出,做得到。这不是威胁,他也清楚。这么多年了,我的脾气虽然有收敛,但依然不变的是歇斯底里的疯狂。若真的惹毛了我,我不顾及后果的。
他点头,不能不点头。他若想保住他的女人,势必要低头。他也知道,要除掉某些人,有一些手段其实是极肮脏和见不得光的。除非他不在允许我进宫,要不然我有太多的方法让一个人死得不明不白。
他点头的样子表明他的弱势。真好笑,这样似乎抽离了地位差别的平等竟然只是因为一个女人。我叹息着,转身,离去。
我想浅离一定会对我临死前的罪名愤愤不平。毕竟,我这一生,并未真的叛国。但是我的行为的确触犯了法律。即使用“凌迟”这样的手段来处死我算是相当过分,但却是我渴望的结局。
我想皇帝一定相当为我的罪名头痛。所以我呆在天牢的时候很开心,现在,这些麻烦的身后事已经轮不到我去伤脑筋了,让他最后为我头痛一次也好。
其实我也没干什么事情。只不过,用了一点药再加一把刀子,迷昏了皇后,一刀刀,亲手把她捅死而已。
我说过要除掉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优雅的、残暴的、不流血的,血腥扑鼻的,我都知道,也都能做到。现在我选择最血腥最招摇的一种,故意把我的罪行,袒露在别人面前。所以当皇帝赶到的时候,我就坐在血肉模糊的女尸旁边,欣赏血液鲜红的颜色。
我的罪行无可掩饰,所有人都看到了,我故意让所有人都看到,故意让他不得不对我用刑。他青白红紫交错的面孔,令我有一丝快慰。
动手的原因?很简单。她要害人,害浅离。她要找人,废了日渐锋芒必露已被世人寄于厚望的浅离。很多人都说,那孩子若继续我这个家族的传统进入官场的话必定也是一代名臣。浅离的风头,甚至有压过太子之势。
太子不见得在乎。若说浅离是极张狂的火焰的话,太子就是潜于深渊底下的蛟龙。只睁着半只眼,看世人。无人知道他的心中究竟藏着多大的世界,但与他的父皇比较,他的性格,宽厚许多。
但皇后在乎,她很不乐见浅离——或者说流着我的血的人,再有可能影响她的儿子。于是,她要找人废了浅离。
我在宫中自然也有我的耳目,这样的消息不可能瞒得过我的耳朵。我记得我第一次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愤怒了。
这个女人,实在不懂得吸取教训。三年前我放她一马,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比起无辜的浅离,皇帝的哀求更令我无法拒绝。而三年后,我已经不想再顾及谁,反正,就算找皇帝,也不可能彻底解决这个大麻烦,倒不如我自己动手的好。斩草不除根,春回时必复生。浅离是我的宝贝,他的生命安危,我有责任维护。
更深一层的原因是,我厌倦了。这段感情,看不到任何结果。而我又无法自己解脱,甚至找不到解脱的理由,我真的厌倦了。难道只能如此不死不活地拖下去,拖成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一生吗?算了,还是找个决绝的方式断了吧。省得,真的委屈了自己的一生。
于是,精心设计行动的计划,既要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血肉横飞的效果,又要在第一时间让众人都看到,杜绝,皇帝替我掩饰的可能——如果他还愿意替我掩饰的话。
这于我,一点都不困难。难得的是,在设计执行计划的过程中,我感到了久违的刺激兴奋。我更陶醉在鲜血中,我想,我是真的疯了。
我被关在天牢的时候,皇帝在深夜来看我。他炯炯的双眸中带着无法掩盖的疲惫,他和我一起坐在天牢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我无言。
我知道我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但我并不后悔。他这辈子意气风发惯了,总要受一次大的冲击我才觉得痛快。要不然,我连去死都不甘心。
他知道一切都难以挽回,这本来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他只问我,为什么?
我微笑着,这十年来最平静地微笑着,告诉他,我厌了。
厌什么?厌什么厌到这样嚣张地昭告世人我无法掩饰的罪?我叫他怎么样才能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