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活着的时候,很多人其实都很想问我,凭我的聪明才智,大同王朝丞相的位置简直就是专门给我设立的,为什么我非要为那个人解下衣衫,成为“他”的“女人”?唯一不问的人,是我的儿子,浅离。
我死了以后,想必有很多人认为我活该。谁叫我以色媚主,谁叫我叛国,辜负了“他”给我大好权力。唯一真正为我难过的,也许只有浅离。
浅离是个好孩子,聪明而冷淡。我这一生要说有什么事情做得最开心的话。就是生下他。我也知道,我死后,他的人生将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但我并不担心。他与歇斯底里的我不同,他的强悍和智慧,足以让他的一生走得比我顺畅。
浅离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他了,惟独不给他姓氏。“他”曾问我为什么,我只微笑着敷衍,却从来不告诉他,因为,我觉得我很脏。
是的,我很肮脏。虽然我出身于世代在朝廷为官深受帝王宠幸的官宦之家,但是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所有的荣华富贵后面,都隐藏着不能见光的污秽。号称与皇家有着密切关系的这个大家族,它的所有荣耀,不仅来自它历代子孙的智慧才能,也来自他历代子孙的肉体。
远的不说,单是被我称为“父亲”的人,在肉体上就与皇家有着密切的关系。我家里某间神秘的房间,便是先皇夜出皇宫时候住宿的地方。
若你曾亲眼见过自己最亲的亲人和自己最尊敬的人一起上演了最不堪入目的肉搏的话,你就知道,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而言,他的童年已经在极度的错乱中结束。
我看不清楚在床榻上纠缠的人脸上的表情是快乐还是痛苦。更不了解一向冷漠潇洒的父亲怎么会在男人的怀抱里扭曲呻吟得象一个荡妇。但是他和他身上的人联手把我用圣贤书构建的灵魂彻底打碎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心里只有怨恨。恨我,为什么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恨我的亲人怎么会做出那么无耻的事情,更恨,那个道貌岸然的皇帝,私底下竟会如此败德。我想,如果没有“他”的出现,我说不定早就一剑结束了我自己。
那是在皇家秋闱猎场。那年,我已经十二岁了。父亲认为他的独子应该到了出门长长见识的时候。换句话说,我这个继承人该是到了正式出场让别人认识的时候了。而百官齐至的秋闱猎场,无疑正是最好的出场地点。
若不论我混乱的心理状况,我的外在条件足以压倒所有人的风采。我博得了所有人的或真心或勉强的赞美。所以龙心大悦的皇帝给了我靠近龙椅的天大的赏赐,于是,我看到了龙椅边上一身猎装而微笑着的他——太子。
他有一双很傲慢的眼睛。但他的傲慢并不形诸于外,而是掩盖在他温和的笑容后面。皇帝说他天性比较软弱,不善于谋断,若我日后成为他的臣子,希望我能尽力辅佐他。
生性软弱?谁信?软弱的人会有他那样具有侵略性的眸子?他的眼中有着对我的浓浓的兴趣,我在想他是不是已经看出我在想什么
他并不比我大多少。事实上他的生日只比我早几个月。但我从不认为他有他父皇说的那么没用。至少他眼中隐约闪现的对他父皇的轻嘲,便足以证明他这个太子,并不是外界传言的绣花枕头。
秋猎后,我成为太子的侍读。这是一个重要的职位,如果太子日后当真能成皇,与他一起长大的侍读无疑将是他日后的心腹。父亲说,是太子亲口点我入宫陪他读书的。
父亲在秋日午后把我招进书房,亲自告诉我这个消息。他说话的样子很冷淡,薄薄的嘴唇在阳光下异常红润,带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却致命吸引人的情色。他说,从这一步开始,我的官场生活,即将开始,他要我好好把握自己的方向,不要辜负了这个大家族的声望。
我看着他,看着他修眉凤目的清丽面孔,我问他,必要的时候,我是不是可以不择手段?
他挑起眉,他知道我不是多话的人,他不了解我的意思。
我说,如果必要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象他一样,出卖自己的身体?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苍白。深深地,重重地倒吸一口冷气,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我的眼睛看向他身后的窗外,看到一枝枯萎的菊花,慢慢地坠落。
他开口了,声音很干涩。他问我知道了什么。
我看着他瞬间憔悴许多的脸。不回答。知道什么并不是重点。这句话不能掩盖曾经发生的一切,我只告诉他,其实,买主若是皇帝的话,这个买卖也挺划算的,然后,我离开书房。
这是我们父子最后一次那么不开诚布公的对话,我如果知道我的话会让父亲做出了那么的决定,也许不会说得那么刻薄。
半个月后,父亲从皇宫里回来的时候带着伤。他的腹部被人用刀子划了一个大大的口子,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掩饰着,不让任何人知道。他只让总管到药店抓了一些药,然后便请假在家里休息。
抓来的药并不能解决问题。伤口有毒,普通的伤药救不了的,除非御医出马。睿智的父亲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是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伤口渐渐恶化而不做任何表示。只有在痛极的时候,他才叫人想办法止痛。
父亲的身体渐渐虚弱,时常昏迷不醒。在他清醒的时候,他把我找去,考我的功课,考我的各种知识,似乎,在做着什么准备。
我的回答令他满意。他渐渐安静下来,长久长久的沉默后,他问我,是不是觉得他很恶心?
我不回答。恶心的不止是他,我的身上流着他的血,我也一样的啊。
他轻轻叹息着,他不想让我知道那些事情的。于我而言那是噩梦,但对他来说,却是他能把握的最后的一点温暖。
我问他,很低很低地问他,为什么?
他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反问我,若他说是因为爱,我信不信?
不信。摇头。爱是什么?什么是爱?他对谁有爱?
他知道我不信,就象从前的他一样。可是遇见了,无可自拔后的沉沦后,他服了。现实中不办法光明正大的爱情只要有那个人的拥抱,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于公,用铁血手段维护他至高无上的位置,于私,则只做他专属的“女人”,等待他的临幸。
可是,名不正言不顺啊,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心血所有的压抑都是苦,而我的鄙视更令他无法再抬头。于是本来应该能避开的袭击,也宁愿就这样捱上,就当,是解脱。
那,刺伤他的人是谁,他应该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但是不能说,除了我,他对谁都不能说。
是谁?我不自觉地握紧拳头。谁敢伤他?我虽然看不过他的行为,却不能无视他受到的伤害。
皇后娘娘。他的嘴角有一丝扭曲的微笑。吃醋的皇后趁他还在后宫走动的时候刺了他一刀。听说皇后是大将军女儿,昔年也曾学过几年功夫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他突然之间自然没办法躲过。不过这样也好,正好给他一个理由,断了一切。
所以他不告诉任何人。所以他不能说。只是,我忍不住,我问他,说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