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仍然睡在折床上。
结球留院五日。
回家後仍然虚弱。
令群来看过她才放心出发。
袁跃飞来时碰到姚医生,两个男生都很大方,自我介绍,一个说:「我是球的同事」,「我是她的医生」。
令群更觉自己像无主孤魂,
无人认领,不禁黯然。
接著,两个男生都对结球高度赞美,客套一番,小袁告别。
他说:「好好休息。」
结球答:「我巴不得跟你们走。」
「动辄吐血盈升,谁服侍你呢。」
结球无奈,这时才了解什么叫做健康最重要。
他走了。
佣人斟出白粥来。
结球没精打采地说:「谁吃这个,淡而无味。」
「我买了庆芳斋的四蔬来。」
结球意外,「呵,刚才为什麽不说?留小袁吃饭,免他上飞机挨鞋底似鲑鱼餐。」
姚医生终於露出真面目,「谁理他。」
「哎呀,刚才还谈得好好地。」结球骇笑。
「我扶你起来。」
「真没想到你那样虚伪。」
坐好了,姚伟求说,「这腐皮素卷人人称好,多吃点。」
结球总算有点胃口。
吃完之後,姚又斟一杯暖胃的普洱给她。
「我不喝这个茶,有蟑螂味。」
「我另外泡寿眉给你。」
结球点点头,忽然发起呆来。
姚出来看到,「这样呆呆的又想什么、心事,我这样努力可博到你的信任?可否将心扉打开,把积郁抒发?」
结球微笑。
过一会儿她说:「那日我险些送命,想想独身真无意思,年纪大了更加不堪设想。」
「人总会生玻」
「可是,躺着动不了,有个人嘘暖问寒,到底不同,你是医生,你知道康复凭意志力及家人支持。」
「让我做那个人。」
结球凝视他。
「结球你知我对你倾心。」
结球握住他的手。
「可以把心事告诉我吗?」
结球不知从何处开始讲,在心里准备了一会才慢慢说:「我爱上一个人,行情欠佳,大多数朋友觉得不匹配,认为他有企图,故此来往得很低调。」
「是袁吗?」姚总担心是他,「他看我时目光怨毒。」
「不不,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他已经辞世。」
「埃」
「正当我也觉得他不是我想像中那么好,打算努力将来之际,忽然又发现原来他对我完全真心。」
「更糟。」
「是,我怕余生都忘不了他。」
「唷,我出现得不是时候,但是,愈早见到你愈好,只怕永远见不到你。」
「姚,你不做医生可当诗人。」
「许多伯母都愿为我做媒,有若干女子到处叫人介绍医生,男方长相与性情均不重要,实不相瞒,有一阵子,我时时去约会。」
「有没有结果?」结球感到兴趣。
「都是些庸脂俗粉。」
结球骇笑,「一竹篙打死了一船人。」
「你不一样,结球,你不落俗套。」
结球却说:「大病一场,希望有个亲人,还有谁比子女更亲?由自身的细胞衍生。」
「你还有没结婚。」
「咄,未婚也可以拥有孩子。」
「我申请做他父亲。」
「我指领养,我心目中已有一个孩子。」
「你年纪身份都不合资格。」
「法律不外乎人情。」
「请考虑循正规结婚生子。」
「这是全餐,想吃甜品必须先喝汤,真不合理。」
姚医生不出声。
结球轻轻笑说:「庸脂俗粉也有她们的好处可是。」
医院来电召他去开工,他恋恋不舍。
「幸亏到现在才认识你,否则坐立不安、茶饭不思,更不能做功课。」
情绪这样反覆,可能真在恋爱。
「我不想去医院,我只想在这里陪你重看《金技玉叶》或是《七年之痒》。」
可是他还是走了。
也不用太认真,也许他只是厌倦了紧张的急症室工作,需要一个假期调剂。
结球立刻展开行动,找到相熟律师,嘱她进行领养手续。
李嘉琪律师上门来与她商讨细节。
「这件事不好办。」
结球笑说:「你一定有办法。」
「你拿什麽护照?」
「英籍。」
「好,也许有机会。」
「对方生母应该不会反对。」
「当事人本身呢?」
「我会征询她的意见。」
「结球,这是一个十多岁大的孩子,你不觉突兀?你俩不似母女。」
「不,我们像足母女。」
「她不久会结婚生子,你愿意那么快做岳母或是外婆?这些都需要详加考虑。」
结球点头,「我明白。」
「结球,你一向性格奇特。」这并非褒奖。
「请尽力而为。」
当天晚上,她与思讯详细谈话。
「思讯,我想正式领养你。」
思讯怔住,半晌才说:「我的祈祷得到回应了。」
「那即是说,你同意做我女儿。」
「是,是。」
给球感到安慰,「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她们谈到生活细节:学校忽然来了许多韩籍学生,英语程度比较薄弱,但都肯用功。自由阅读课她选了哈利宝塔故事,但仍觉得《王子复仇记》中的悲情才叫她动容。天气没有转暖迹象,真希望快点到春节可往纽约见袁大哥。
她像大人般感慨预言:「袁大哥一有固定女友必定会疏远我俩。」
「那当然,时间上够不来。」
「不,女方会妒忌我们。」
「不会吧。」
「许多女人都很小器。」
结球笑,「你也是女性,你不可以那样说。」
「阿姨最大方,世上少有。」
「我?」
她都没有要小心眼的机会,异性对她都全心全意,她比较幸运。
「阿姨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下星期可以动身。」
又再谈了一会功课,才挂断电话。
从此可以正式尽心对思讯表示关心,真是好事。
袁跃飞自纽约来的电邮:「美国人蠢如驴,钝如牛,奸似狐,狠似虎。」
「哗,动物园。」
「而且,男女均臭不可当。」
「我同你脾气也不好。」
「不,是体臭。」
「有人喜欢。」忽然想起方玉意,她有这暧昧的癖好。
「夜半无人或许!但不是办公室内。」
「你彷佛不大自在。」
「你来了便知滋味。」
「当初死活要争著上路的也是你。」
「你快来,与我狼狈为奸,也许情况会有所改变。」
「我明明是忠,你少描黑我。」
「结球,大家想念你。」
「令群怎样?」
「看不清脸色,从没除下过盔甲。」
结球骇笑,改变话题,「可有逛第五街?」
「替思讯买了一件假豹纹大衣。」
「不不不,」结球叫出来,「坏品味,贻笑大方,千万别陷害她,快把衣服送给你秘书。」
他也著急,「那应该买什么?」
「买一件深蓝色羽绒。」
「多老气。」
「阿袁,对於时装,我懂得比你多,」结球不客气,「我花在衣著上的学费,多过你交租,一件衣服不会增加人的年龄,正如一瓶润肤露不会令人恢复青春,还有,一个八岁学芭蕾舞的小女孩梳髻也不会变老。」
「敬礼,阿姨。」
因为思讯,两人有说不尽的话题。
结球又问:「有无艳遇?」
「疫症流行,忍耐为佳。」
给球嗤一声笑出来。
「速速动身,慰我等寂寥。」
结球也踌躇了。
听袁跃飞口气,已经成精,擅长七十二变的他也还不习惯新环境,何况是她。
结球胆怯,病愈後忽然懦弱。
一个会跳舞懂得生活情趣的医生就在身边,她到底还想要什麽呢?
也许,就是给罗拉莱信中的意境。
他这样写:「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为著她的缘故,我努力学习法语,每日选择领带,以她品味为准,自她晶莹天真的目光中,得到赞许,是最大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