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还不算太坏,宇宙想,但是她悲苦地思念父亲。
张教授在生时,环境完全不同。
有人曾问:“是什么人替女儿取名宇宙?”
宇宙答:“当然是天文物理教授。”
教授三年前病逝,与癌症勇敢搏斗,生前一共做了三次大手术。
那时,他们住在鸟语花香的大学宿舍,往来的都是学科顶尖学生,千方百计侍奉着小师妹。
宇宙已不大回忆过去日子。
这点,她比继母幸福。
过两日,宇宙到设计公司上班。
公司二楼有一个门市部,出售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摆设,有些还算是古董,老板自全世界搜刮而来,市道向上,银根轻松,人客很感兴趣,在张小姐循循善诱下,迅速出货。
老板很快发现这一点,尽量让宇宙接触客人,做推介工作。
发了薪水,才那么一点,带回家中。
过紧日子是可以的,像都会中数十万名白领女小心翼翼,量出为入。
宇宙发现继母在流泪。
宇宙安慰她:“日子会好转的,不要难过。”
继母却说:“从前我不懂欢场女子怎么可能带着女儿在同一场子卖笑,现在我明白了,生活逼人。”
继母年轻之际曾经伴舞。
她饮泣,“跳不出火坑。”
雨还没有停,接漏水的塑胶桶已经满泄。
宇宙倒清水桶,仍然放在滴水处,又发出叮叮声。
继母忽然说:“你欠我,宇宙,我那样用心把你带大,你欠我。”
宇宙走到窗前,轻轻揶揄地说:“可怜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街上有人撑着一把大红伞奔过马路去接女朋友,不顾一切,遭汽车响号警告。
宇宙转过头来问:“我们需要什么?”
“一间一千两百平方尺以上的公寓,及每月三数万开销。”
真是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我到街上找找看”,宇宙语气越来越讽刺。
“有人打电话来找你。”
“谁?”
“一个叫关宏子的男人。”
“我不认识此君,我朋友中没人姓关。”
“他说他与你在康华尔庄家婚礼上见过面。”
宇宙想一想,“我没有印象。”
“他请你有时间回他电话。”
“哦。”
“他说他是宇宙机构的主持人。”
宇宙微微笑,“这名字真熟。”
继母说:“宇宙机构近年专做地产,你没听说过?”
宇宙脱去鞋子,揉着足趾。
“恰巧与你同名,你说奇不奇。”
宇宙笑答:“早知取名汇丰,随意出入宝库,岂不妙哉。”
电话下压着的字条上有一个名字与一个号码。
张宇宙不知道那是关宏子的私人电话,只有三数人知道。
那个电话一直没有响。
庄家欣倒是度完蜜月回来了。
她在宇宙公司出现。
“你找我宏子?我只留三日,你有话快说。”
“结了婚,珍珠变成鱼眼睛,讲话有股辛辣之意,多么可惜。”
谁知道庄家欣却不生气,反而惆怅地说:“我自己都发觉了,怎会这样。”
关宏子笑说:“可是丈夫与佣人均不听话,酒店房间狭窄,搬到我家来住。”
“为什么不早说。”
关宏子立刻吩咐人到酒店提取行李。
“宏子你有什么要求?”
关宏子很坦白:“约张宇宙出来喝杯茶。”
庄家欣大表意外,“你还没有找到她?”
关宏子摊摊手。
“你办别的事倒是快,听说直通大桥合约都已经拍板,约一个女生,为何踌躇?”
关宏子答:“她没有覆电。”
“你需不停地找她呀,一天十次八次,打破电话拍烂门,找到为止,这类情况下,不能算自尊心。”
关宏子骇笑。
他问:“婚姻生活好吗?”
“反高潮,不外如此,对方不想我工作,我只得回康华尔打毛衣。”
“你想做事?敝公司有缺位。”
“咦,宇宙恶名照彰,做死伙计不偿命。”
“家欣,请替我约张宇宙出来。”
“宏子,我记得我说过她不适合你,她生父已逝,生母失踪,继母曾经伴舞。”
“她怎样与你这个大小姐扯在一起?”
“她是我中学同学,长得美,他们都说新娘全怕挑战,最喜找貌丑伴娘,我于是挑了四个美女示威。”
关宏子微笑。
“她家境欠佳,正等钱用,你送上门去……”
“……正是时候。”
“宏子,你这是什么口气。”
“交给你了。”
“你一向吝啬。”
“是吗?看我的。”
庄家欣看着他,“宏子,小丽好吗?”
“很好,谢谢你问候,她如愿结婚,与丈夫搬入宇宙名下员工宿舍,生活悠闲舒适。”
“没有举行婚礼?”
关宏子答:“没有白孔雀,也没有两百磅重的大蛋糕,面对非洲饥民,我们良心比较好过。”
庄家欣扑过去拍打他。
“我听人说小丽时时坐在宇宙的会计室。”
“哪些人多嘴。”
家欣这时取出手袋中手提电话,按一个号码,很快接通。
“宇宙,我是家欣,是,回来了,你听我说,是,我就在本市,出来喝茶可好?”
会者不难,家欣立刻约了张宇宙第二天下午,就在关宅见面,答应派车子去接。
关宏子向老朋友道谢。
家欣收好电话说:“你喜欢她的眼睛可是?”
关宏子点点头。
“她那双眼睛,不像一对器官,像另一个世界的门户,有时叫人害怕:里边到底有些什么呢?”
关宏子轻轻答:“形容得真好。”
“有一个男同学说,也许里边只是一片荒原,野草丛生,什么都没有。”
关宏子笑,“不用说,这名男生从来没有获得过她的青睐。”
第二天,雨停了,仍然是个阴天。
星期六下午,交通有点挤塞。
车子一转入郊区,较为畅顺,很快驶进私家路,庄家欣站在大门前的回旋处等客。
她已经穿着蛋黄色春装。
看到张宇宙,家欣连忙说:“你怎么又瘦了。”
握着她的手,把她带进大宅。
一进门就介绍说:“这是今日的主人家关宏子。”
宇宙一怔,这不是家欣的住宅?关宏子三字好熟。
她朝那男子点点头。
刹时间只觉得他头发有点油,衣着太古板,身段平常,不过相貌还算端正。
大宅是他的家。
约她的人是他,不是家欣。
宇宙那日穿白衬衫及深色外套,不算见客服饰,十分朴素,与家欣全身色彩与缤纷宝石首饰,完全相反。
家欣带她参观大屋:楼上五间寝室,楼下三间客厅,地库有游泳池及游戏室……格局像间小型酒店,唯一可取之处是家具还算简约大方。
这时,主人家走开去听电话。
家欣看着她,“你觉得屋子怎么样?”
宇宙这样回答:“富丽堂皇。”
“与我家比如何?”
“庄家比较有生气。”
家欣笑,“谢谢你。”
宇宙问:“你叫我来,纯是参观豪宅?”
“关宏子想约会你。”
“我从来未见过这位先生。”
“让我给你介绍:关宏子十分富有,手握大权,冷酷无情,是金钱的奴隶。”
宇宙一听,骇笑,“嗄?”
“句句属实,并无虚言。”
“世上哪有这样的介绍人。”
“我不想瞒你,我这个丑人是做定了,坦白从宽:他不适合你,你也不会喜欢他。”
家欣把宇宙带到车房。
只见一列三辆同一德国牌子同一淡金色的车子。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宇宙轻轻说:“很好,车子只需实用安全,小阿飞才讲究颜色款式。”
“他毫无情趣,至今认为齐璜是一个歌星。”
宇宙看着家欣:“他想认识我?”
“他很认真,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