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头来,“我饿得快要晕厥,真不该穿上束腰。”
关宏子听得她那样讲,不经释然,立刻叫秘书定位子吃饭。
“宏子,”她挽起他手臂,“有一种旅行团,专门带着游客四处去吃道地美食。”
“你想吃什么菜?”
“宏子,你我均非粤人,我俩祖籍江苏浙江,不如返回家乡,一路吃着走:淮扬小菜,各种糕点,江南人最擅长做糖,嗜甜,故此连声音都糯,我们就挑这条路。”
宏子被她逗得笑起来,“这不难,吓得我,还以为你要到青藏一带去。”
“不,我不吃苦,我挨苦的限额已经爆表。”
“也许年底会有时间。”
“太冷了,秋季吧,就此约好。”
这是宇宙才觉得她一向小觑自己,原来她不是不会迁就,不是不懂敷衍。
一下子把题目扯到十万八千里以外,替自己解围。
啊,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混饭吃了。
刚好郭美贞进来招呼,宇宙立刻拉她一起。
多个人陪,吃饭时说说笑笑,时间易过。
反正郭律师可以按时收费,呵,可怜天真的张宇宙还以为郭姐是她的朋友,热心真诚,随传随到。
天下哪有那样好人,当一件事好得不似真的,它大抵也不会是真的。
忽然之间,宇宙都明白了。
晚饭她吃了许多,说着读书时趣事,不但叫关宏子听得津津有味,连郭律师也感兴趣,因为张宇宙平时惯于一言不发,专等别人娱乐她。
回到家,宇宙一关上门,脸就拉下来。
她累得说不出话,那叠账单!不计利息她生生世世也还不清,从此她得扮一只快乐小鸟,而且还得不停更新演技,时时给她观众意外惊喜。
宇宙扑倒床上。
睡到半夜,她起床呕吐,佣人已经下班,公寓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喘息半晌,坐在床沿,觉得比继母更惨,她还有宇宙作伴,宇宙又有谁。
继母半夜起来,宇宙一定惊醒,轻轻走到她身后,拍打她背脊,“不怕,我在这里”,继母总顺势握住宇宙的手,“宇宙,你这一拍我就没事了,快去睡。”
虽无血缘,母女也相亲相爱。
宇宙用热毛巾敷脸。
关宏子并没有昏了头那样爱上张宇宙,他十分理智,他永远也从来不曾失去他的清醒与智慧。
宇宙长叹一声。
她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第二天清早,她收到一个电话。
“宇宙,我是量子。”
“量子,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你楼下,希望与你一起送花给丽子。”
“你可要上来喝杯热茶?”
“不用,我在楼下等你。”
宇宙很快出门,一见量子就说:“你气色好得多了。”
这是真的,量子虽然比从前憔悴,但是衣履整齐,门牙镶了回去,新理头发,口气清新。
他身后跟着司机与一个年轻端庄的看护,宇宙朝他们点头招呼。
这次,管理员没有召警把他赶走。
关量子说:“宇宙,上次扰骚你,真对不起。”
“什么上次,我都不记得。”
他已经买了花,是一束小小紫色毋忘我。
“这个花,名字真好。”
经过花档,宇宙下车,亲手选了洋水仙,寄意济慈咏水仙调:美好的水仙花,我们哭泣,因见你早逝,像旭日尚未抵达中午。
宇宙忽然落泪。
量子轻轻说:“宇宙,你对我们兄妹最亲善,我们永远感激你的慈心。”
宇宙说:“量子你太客气。”
“你没有看低我俩。”
“我是什么人,人家不小觑我就很好。”
到了目的地,他们献上鲜花。
量子问:“宏子可有来过?”
宇宙不出声。
“他这个人,拿得起放得下,我最佩服他。”
也只能这样讲。
“宇宙,有时间喝杯茶吗?”
宇宙点点头。
她问:“目前生活如何?”
“我与看护蒋珠欢将要结婚,欢,过来,与大嫂说几句。”
那秀丽的看护走近,量子握住她的手。
她笑着叫声大嫂。
宇宙有意外之喜,“量子,你也会秘密行动。”
“这件事大哥也赞成。”
“那我放心透顶。”
珠欢说:“大歌送了厚礼。”
量子说:“那不过是他的九牛一毛。”
宇宙笑:“由我来替你们装修新居。”
“我们只需要几件简单家具。”
“欢已怀孕,还是对孪生儿。”
“哗,”宇宙大乐鼓掌,“要置两套洗衣干衣机,以后关家可热闹了,”又说:“不过,需搬得远远,莫教孩子们受大伯影响。”
量子也笑,“你想法与我一模一样。”
这一顿下午茶喝得十分高兴。
量子脸上一点不愉快的形迹都没有了,他真的全部遗忘了吗?
他感喟地说:“宇宙,只有你才懂得与宏子相处。”
“他对我很好。”
“宏子不会爱人,他甚至不爱他自己。”
宇宙当然渐渐明白,宏子眼中最重要的,是人人赖以为生的金钱。
“我没有资格说宏子,尤其在你面前,你是大嫂。”
“心事不妨直说。”
“到了今日地步,夫复何言。”
宇宙忽然问:“你说,量子,我俩可否鼓起余力勇气出外找一份工作?”
量子抬起头,露出诧异神色,“你说什么?”
“自食其力。”
量子看着她,“你是指查看报上聘请广告应征工作?”
不错,看到合适工作用红笔圈起,逐间公司寄上履历及自我介绍,等候约见面试。
量子这样答:“我年纪大了。”
换句话说,他不愿尝试。
张宇宙呢,她也已失去勇气。
——每天晨早七时多,出发往工作岗位,刮风下雨,挤公路车上,满车厢都是苍白厌倦的面孔,整个车卡洋溢着体臭汗臭。
回到办公室,有事做事,没事装有事,打躬作揖,是是是,对对对,月底领取薪酬,支付生活费用。
宇宙忽然低下头,“我年纪也大了。”
量子感慨:“宇宙,如果同宏子态度,同你一样,我就幸福得多。”
宇宙忽然笑,“我何尝不是这样想,量子,与你讲话坦率得多。”
“你说这是宏子的成功抑或失败?”
宇宙肯定地说:“成功,宏子做什么都是成功的。”
他们分手之前,宇宙祝福量子及他的未婚妻。
下午,郭律师带来糕点招呼同事,然后她坐下来,打开公事包,取出一叠文件。
她问宇宙:“记得这份合约吗?”
宇宙啊地一声,她都忘记这份婚前合同,满以为发生那么多事,关宏子与张宇宙已有一定了解,不再需要法律约束。
但是很明显,宏子一是一,二是二,决不含糊。
“签署后可安排婚期。”
“这份合约,对我可有益处?”
“绝对有利。”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需对我专业负责。”
幸亏她没有说因她是张宇宙的朋友。
郭律师把文件翻到最后一页,“请在这里及这里签字。”
宇宙写上她的名字。
郭美贞吁出一口气,老板当会称赞她办事得力。
“为什么宏子不亲自来索取签名?”
“好人是我,丑人也是我,他已习惯找我做私事代言人。”
“你做过多少次?”
“我不便透露,请你体谅。”
“郭姐,原来你按时收费。”
她一怔,随即微笑:“不错,我不能像一般职员坐在办公桌前等候差遣。”
“收入一定上佳。”
“托赖,上年度纳税近一百万。”
“郭姐你真有本事。”这句话一丝揶揄的意思也无,宇宙由衷佩服。
“宏子对我信赖。”
“我也相信你。”
“谢谢你,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