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之后,车里电话响了,是大小姐声音:“请到大门喷泉处接我。”
千岁看看时间,她提早离场。
他连忙把车驶近,只见邓可道已经站在喷泉附近等车。
一道水帘自大理石雕塑鲤鱼嘴里喷出来,缤纷水珠,掩映着月色美女,可算为良辰美景四字作演绎。
但大小姐身边有个男伴,他正握着她手轻吻,呵,她不是没有私人生活的呢。
千岁轻轻吁出一口气。
慢着,这男子有一张英俊冷酷面孔,千岁认得他,他一心二用,他不是好人。
他不得不下车为他们开门,他俩手拉手上车。
就在这时,那男子也认出半垂头的千岁,他不出声。
回程中可道不大说话,仿佛喝多了香槟或是混合酒,头轻轻靠在男伴肩膀上。
到了邓宅,他俩下车。
千岁心里为邓可道不值,竟有刺痛感觉,正想把车交回管家,那男子出来找他。
“司机。”他叫他。
千岁转过头去。
他十分直接,“你刚才看到什么?”
千岁轻轻答:“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是司机,眼力那样差?”他试探他十分直接。
“先生,我只看得见路。”
“很好“。”他自口袋里取出两张大钞递给司机,“拿去买香烟吧。”
千岁十分有礼,“东家不许我们收小费,请原谅。”
那男子呵呵笑,“好,好。”
他又转回邓宅。
管家出来接过车子,千岁回家去。
呵,不忠不实,邓可道所遇非人。
母亲在家里织绒线,看到他抬起头来,“千岁,今日你去了何处,我儿你见闻如何?”
千岁答:“让我细细告诉你。
才讲了开头,他已经睡著。
梦中听见有女子哭泣,看不清脸容,她穿著玫瑰红缎裙,掩著面孔,状甚悲切。
醒来,千岁用冷水洗一把脸,同自己说:王千岁,不管你事。
他到附近档摊买烧饼油条与母亲分享。
许多白领比他先到,有男有女,狼吞虎咽,呵,民以食为先。
回到家门,他看到有人从大门出来。
千岁下意识躲到一角。
那人是邓家二小姐可人,她还穿著昨夜纱衣,脸上化妆褪色,那件晚服也稀皱,与昨夜的光鲜形成对比,原来人同衫都经不起时间折腾。
她来做什么?
只见可人见不到他,一脸失望,下楼去了。
千岁轻轻开门进屋。
母亲看到他,微微笑。
他摊开早点,与母亲共用。
母亲忽然告诉他一个传说:为什么有些男子特别讨女孩子欢喜?原来是这样的,谣传灵魂投胎乘船,分男船女船,女船上全是女婴,但是那摇橹的却是男灵,那整帮女孩,来生都会为一个男子倾心,因为她们由他负责送到人世。
千岁听得笑出来。
“你大抵便是那个摇橹子。
千岁仍然咧嘴笑,“想象力太丰富了。
“你不问那纱衣女孩来找你干什么?”
那件纱衣白天看来象一只垂死粉蛾。
“我不知道,她时间太多,无聊,她有误会。”
“她特地来说一句:叫你打电话给她。
“知道了。”
“有什么缘故?”
“她是三叔东家的女儿,吃饱饭没事做。”
“原来如此。”
一连整月,千岁开车往返岭岗,尽忠职守。
大伯说他:“象转了性子,以前那一丝浮躁也不见了,对一个年轻人来说,是好是坏?”
千岁象似认了命,他可以看到两条路,一条浪荡孤独终老,一条愚忠成家立室,两条路都得靠坐在驾驶座位生活,两条都不是他想走的路。
他闷得呆了。
休假,他把车子驶上旧路。
红灯区光华如昔,衣著裸露的女子捧著店牌走近司机:“先生,小叙休息,按摩、洗足、理发,先生,收费廉宜。”
一个女子走近,她穿著长大雨衣,忽然伸手掀开衣襟,千岁知道内里是裸体,连忙别转头去,他实在毫无心情。
那雨衣女子格格狂笑。
千岁说:“我找一个人。”
他塞一张钞票过去。
“呵,看不出你那样长情,找谁?不如就我吧。”
“我找华美按摩的小红。”
谁知那雨衣女一听这几个字,立刻变色,竟把钞票丢还车厢,一声不响离去。
“喂,喂。喂。”
半晌,有人在车侧问:“谁找小红?”
“一个人客。”
那女子闪身出来,“小红在村前一间红砖屋里暂住,小路尽头,你一定找得到。”她立刻走开。
千岁停好车子。
他步行十多分钟,小路又长又迂回,全是碎石子,不好走,他想回头,忽然看到红砖墙。
房子一半已经塌陷,几只母鸡咯咯来回觅食,黄狗见人摇尾迎出来。
一个女子坐在门口,背著人,在盆里洗衣服。
“谁?”
“小红,我是那劝你去医生处检查的司机。”
“是你。”她声音很平静。
千岁找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可以谈几句吗?”
小红轻轻讪笑,“你想说什么?”
“闲聊。”
她轻轻搓干净衣服绞干,站起来晾绳上,身体一直背著千岁。
千岁轻轻说:“这里真静。”
与公路旁喧哗大不相同,隔一条小径便是乡村,抬头可以看到油菜田开著黄花。
一只白色粉蝶飞来,轻盈的停在含羞草叶子上,千岁伸手指去抓。
小红说:“别去伤害它,朝生暮死,反正它也活不过今晚。”
千岁缩回手。
“为什么来找我?”
“你看过医生没有?”
小红答:“去过医院。”
“痊愈了吧,你别再干那种行业,不如做工厂。”
小红说:“你是个好人。”
她缓缓转过身来,千岁在阳光下看到她的面孔,吓了一大跳,遍体生寒。
只见那小红额角上已冒出几枚铜板大小紫血泡,她脸容瘦削苍白,象骷髅一般,不能同从前那红粉绯绯的女子相比。
她很平静地说:“我的病医不好,医生说已到末期,你很幸运,你未受传染。”
千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是好心人,你会有好报。”
千岁沉默。
“我记得你说过寂寞,又说不知这条路会通向何处”,她的记性很好,“你放心,路的尽头会是你温暖的家。”
讲了那么多话,她似力竭,坐下气喘。
半晌,千岁自裤袋掏出他所有钞票,轻轻放在那块大石头上。
他没有再说话,缓缓转身离去。
一群乌鸦从田里飞起,成群哑哑地叫,扑向公路觅食,千岁跟它们的方向走。
成群艳女看到他,再次迎上来,“先生跟我走——”
他推开她们。
千岁上车,调头往回驶。
女子追上拍打他的车窗。
有人抱著一只灯箱:“华美按摩,温柔乡暖。
千岁觉得晕眩,急转弯把车子驶走。
接著他闷了好几天。
白天足不出户,一声不响,看电视新闻。
晚上开车。
一日,接载的乘客中有两个女学生,跟著大人探亲,坐在司机位后座闲聊。
开头讲些化妆时装歌星明星琐事,后来说到功课。
其中一个说:“历史科最坑人,温习至耗时,一句‘历代教皇与欧陆君主争权,何故’,便答死人。”
另一个笑,“还有‘试演绎十字军东征与今日西方强国联同攻打回教国家的前因后果’,一千年的恩怨,如何回答?”
两人笑作一团。
千岁无限感慨,说不出的羡慕,呵,只为十字军东征烦恼,幸运的女孩。
“狮心王李察往拜占庭大战回教撒拉丁大帝一场真正精采。”
“幸亏历史老师长得英俊,哈哈哈。”
翌日,千岁到书店去找书,“可有十字军东征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