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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找到电话,与苏智说了几句,她随后赶来。

  她陪他奔走整日,两人紧紧握手,籍以增加力量。

  中午时分,千岁忽然想起亲人,通知金源,在电话里只听见蟠桃号啕大哭,他这才明白,母亲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三叔一动不动坐在客厅中央等千岁,黑衣黑裤的他深深垂头。



  这会,三婶没有做贴身膏药,假想敌已不在人世,她可以放心了。

  三叔抬起头,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

  千岁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三叔忽然抽噎。

  办完这件大事之后,千岁看到脸上出现第一条皱纹,接著是第三条、第十条。

  他站在房里,凝视母亲遗物。

  一副老花镜,一叠报纸,一瓶旁氏面霜,一面镜子,一把梳子。



  抽屉里有一本与千岁联名的存折。

  就是那么多。

  三叔与千岁商议一些琐事:房子可要出售、杂物如何收拾……

  忽然三叔说:“她从来没有过过好日子,不过,千岁你一直在她身边。”

  这时有人敲门,女佣去开了门。

  三叔看到那个熟悉身形,雷亟般呆住。

  “是你。”

  来人是王叔,千岁大表讶异,“你俩一早认识?”

  三叔抢在千岁面前,“你来干什么?”

  “千岁母亲已经不在,我来带千岁走。”

  什么?

  只听得三叔说:“不行!你别碰千岁。”

  “他此刻不大不小,不上不下,耽误一生,不如跟我走,闯一闯世界。”

  千岁忍不住提高声音,“喂喂喂,你们在说什么,王叔,你到底是什么人?”

  三叔转过头来,“你不知他是谁?”

  千岁心里好大一个疙瘩。

  他走近一步,“你说你也姓王,你是谁?”他瞪著王叔。

  “千岁,跟我走。”

  “你是什么人,你可是家父生前的朋友?”

  三叔忽然发出老鸦叫般笑声,“千岁,来见过你的好父亲。”

  千岁一听,退后两步,睁大双眼,双手掩住胸口,像是想保护自身。

  三叔说什么?

  千岁耳畔嗡嗡声,眼前金星乱冒,可是,经三叔这样一讲,七巧板归了位,拼出一幅图画,过去残缺不齐的景象,今日都得到答案。

  ——家里从来没有父亲照片,大伯三叔对他绝口不提,母亲并无再婚,含辛茹苦把他带大……

  千岁坐在椅子里喘气,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问:“这些日子,你在什么地方?”

  被顽皮同学推倒在地,他想:我没有父亲,没人替我出气,看到大伯为金源筹备婚礼,他又想,我没有父亲,没有主婚人,三婶紧紧跟贴三叔,呵他没有父亲,寡母孑然一人。

  三叔又嘶笑起来,“他在哪里?说呀,告诉千岁,你在纽约莱加斯监狱服刑。”

  “是,”王叔很镇定,“我在牢狱里。”

  千岁用手遮住脸,很小的时候,他也会这样做,希望放下手之后,可怕的景象会跟著消失。

  三叔收敛笑容,“你因何入狱,告诉千岁,你运毒贩毒,两罪俱发。”

  千岁庆幸母亲已经听不到他们争吵。

  “你凭什么带走千岁,你对他有什么好影响。”

  王叔抬起头来,双眼发出精光,他缓缓说:“当初我们两人同时认识傅碧晖,你驾公路车,我开计程车,我俩一般高大,但是她没看中你,她选了我,你一直忿忿不平。”

  千岁张大嘴,看著三叔,又看向生父。

  呵,他的粗眉大眼,有著王叔太多影子。

  “我厌倦了这种劳工生涯,到纽约另寻出路,设法让他们母子过些好日子……”他的声音低下去。

  “现在你又出现了,要让千岁过些好日子。”三叔讥讽。

  “是。”

  “千岁,别让这个人荼毒你。”

  “太迟了,千岁已经加入我组织。”

  三叔大吃一惊,抓住千岁手臂不放。

  “同我一样,千岁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三叔惊怖,“你们已经见过面?”

  “他为我服务,已有多月。”

  千岁默认。

  三叔咚一声坐倒地上。

  “千岁,跟我走,你母亲已经辞世,你了无牵挂,何必还窝囊地耽在这个地方。”

  三叔却喊:“千岁,回头是岸。”

  “我不会害我亲生子,千岁,苏智在等你。”

  千岁举高双手,他倦得抬不起眼皮,累得像是拖著货车走了十哩路。

  “求求你们,我想静一静。”

  三叔无奈,他又输了一仗,他永远不是这个兄弟的对手。

  “千岁,运用你的良知。”

  他打开门,静静离去。

  王叔却说:“我叫苏智来陪你。”

  千岁不出声。

  “我已买好飞机票,你与苏智暂往巴西落脚,等候我的安排。”

  他也轻轻走出寓所。

  千岁只觉头昏脑胀,他取出啤酒开瓶大口喝,双手不住颤抖。

  他轻轻呜咽:“妈妈。”

  她是他的支柱,她在世的时候,为他挡却多少风雨。

  他蜷缩在床里醉酒昏睡。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房里有人。

  “千岁。”有人趋近,朝他脸颊呼气。

  是聪明伶俐讨人欢喜的苏智,千岁这时明白,她也是王叔安排为他作伴的人。

  她轻轻问:“为什么酒气那么臭恶?”

  千岁头痛欲裂。

  她嘻嘻笑,“因为人体是臭皮囊吧。”

  她扶他起来,给他喝清香的药茶。

  苏智开亮一盏小小台灯。

  千岁看著她,“你一直知道王叔是谁?”

  “当局者迷,你们父子长得一模一样,你不知我知,我不知你不知,我以为你心中有数。”

  “不,我一无所知。”

  “现在你知道了,你一直想念生父。”

  “不是那样的父亲。”

  苏智苦笑,“总比我好,我知我没有父亲。”

  千岁颓然,无言。

  苏智替他敷热毛巾。

  千岁问:“你认识他多久?”

  “比你略久,他极有才智,回来不久,已升上大头目,当日入狱,他一个名字也不愿透露,因此行家都看重他。”

  千岁苦笑,“洋人有句俗语,叫‘当心你的愿望,你可能如愿得偿’,我一直希望有父亲。”

  “他已经为你做了不少。”

  “我不稀罕。”

  苏智沉默,她显然不同意,她是女人,贫女命运其惨无比,比穷男贱多七分。

  千岁起来。

  “你到什么地方去?”

  “上路,我只有在驾驶时才会清醒。”

  “我跟你去。”

  “苏智,你对我,并非真心,你不过是听差办事,现在可以告一段落。”

  苏智像是吃了一记耳光,半边脸激辣辣红起来。

  她理亏,说不出话,一只手却伸进千岁臂弯。

  千岁把她手臂甩脱,冷冷出门。

  他把车超速驶往岭岗。

  公路上风劲雨急,千岁想起母亲时时柔声问他:我儿,你去过何处,年轻人你看到什么。

  他看到路中央有人打横躺著,一地红色液体,另外有人大跳呼救。

  千岁视若无睹,迎头撞过去,那躺在公路中央受了重伤的人见车头灯压射过来,忽然苏醒,跳起奔向安全地,一边大声咒骂不愿上当的司机。

  千岁笑得眼泪都落下来。

  他长大了,已有生活经验,再也不那么容易受骗。

  笑意收敛,泪水却不停流下。

  原来差那么一点点,他便是三叔的儿子,难怪他疼惜他,他一直照顾他。

  车子在红灯区停下来。

  “先生,按摩。”

  千岁逐个挑,看到一个眼睛大下巴尖的女子,脚步一个踉跄,她乘机用肩膀架住他来休息一下。

  大家都笑了。

  走进小房间,她说:“先付钱。”

  千岁双手扼向她脖子。

  “喂,玩归玩,先付钱。”

  千岁一手掏钱,另一手渐渐扣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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