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感觉,晚灯说不上来是什么。
似乎是涩然……甚或该称作凄然,不尖锐,但却扎扎实实的渗入心头,晕染开来,一抹黯然蒙上他的眼睛,很淡。
净朗的眉宇间也悄然染上一点深忧,即使他的神情是那么平淡,但仍份外地叫人揪心。那薄淡的愁思,竟,沈扯动著心底最深处的怜怀,不论男女。
然,他却毫无自觉,仅只恍若失神般地,望著他们两人。
见状,她不免有些可惜。“才刚玩出兴头呢……”
真是低估了晚灯,看起来木纳羞涩,还像个大孩子似的,可没想到只消这么一个神情,她柳绫本事还没使足就兵败如山倒,哎,竟不忍再欺负他了。
“──他只有我能逗。” 他笑著说,而后轻缓起身。
然,其下包含的占有是那么彻底绝对。柳绫轻轻一震。
翰凛喜欢的东西向来不会让人随意觊觎算计,可……她却能感觉到,这一回不同以往。
他气定神闲地踱近晚灯,而见翰凛站起走来,晚灯也没敢再呆坐著,连忙跟著起身,原本意欲恭敬地朝后退一步,却让翰凛轻巧地一把揪住手腕而顿了动作。
噙著微笑,黑眸看来似乎有罕见的畅悦。“这儿,” 说著,他将他拉来自个儿身边,“才是你该站的地方。”
一瞬间,柳绫的神情似乎狠狠地憾摇了下。只是翰凛没那闲情注意,晚灯则是顾不了这份心思。
──那个让倾心于他的女人们梦寐以求的温暖怀抱……然,翰凛却允了另一个男人站入?
顷刻间脑海里掠过翰凛一来便不同往昔的反常行止……顿时,令她有股浓厚沉重的失落。那个睥睨一切的男人所出现的变化,不是为了她。
轻叹口气,柳绫缓柔地道:“贱妾已是昨日黄花,往昔恩宠不再也是自然……可,爷您这般磊落第带上新欢前来,贱妾还是禁不住感叹伤心哪。”
她没有矫情地故做委屈,可词调神态仍是一副不胜唏嘘,若是其他男人见了,怕不早一个箭步就上前好生怜惜一番。
然她一双秀眸看著晚灯那对温静的黑亮瞳仁不掩担忧地睇来,倒也不禁柔柔第泛看了微笑,一时间,灵动怡人,大别方才言语间漫出的揪人凉意。
只不过,晚灯还没看到柳绫因他绽放的花容笑靥,就觉翰凛抬手挡去,这一横,不但遮了他的视线,一个轻微施力,还不他锁在自己胸前。
“你知晓我的脾气……”
翰凛淡淡地对她道,却又微微俯首,颊侧轻贴上了晚灯的发鬓,说话是轻吐的热息让他脸庞一灼,锁在怀中的身影一顿,翰凛因而似是满意地浅浅笑开。
可看来悦然的神情却和平漠的抑扬顿挫成了诡谲的画面,猛然间,竟让见者有些胆寒。
“本以为你会比其他人来得聪明,怎地到了最后,仍要挑战我生来便欠奉的耐性?”
他自认涵养差,撩拨作弄可禁不起,更没兴趣来什么君子风度这一套,只要有本事把他犯恼了,纵是兄弟手足他也不见得多留情面,何况区区一名歌姬?
这点,柳绫是清楚的。
是啊,她怎不明白……只是,不管再如何看破,她仍然无法在此刻,说服自己对那纠缠心头的苦涩不甘,视若无睹。
柔美的笑痕依旧,只是少了分清脱,添了一抹释不开的怅然愁恸。
“执著渴望,甚而迷失于自己无法获得的事物……是人最愚昧的一点。”隐有深意,她幽幽地道。
然而只向导自己居然在柳绫面前和翰凛这样暧昧地亲近,晚灯心下一窘,一时顾不得什么规矩,也没想到这样是否会失了翰凛的颜面,他不安地抬手推拒,试图离开身后结实的胸膛。
岂料翰凛掩得更牢,还把另一手也扣上了他的腰,让他连步伐都迈不太开。
“别乱蹭,当心我在这儿剥光了你。” 噙著邪笑,翰凛毫不在意自己道的是多不入流的台词。因为他明白效果绝对奇佳。
纵是看入多少世态炎凉,晚灯的心眼仍然澄澈的让人吃惊,刚刚柳绫一个轻浅作态就使他流露几许悯怀,现下若再望进她悲凉神色,许是连耳根心眼都软下地开始为她瞎操心。
──晚灯的注意力只需用在他一个人身上就够了。其余闲杂人等半点都没的分。
一思及此,翰凛勾起唇角,笑容中揉进了难得的快意。
这一切,尽落一对水瞳,看著那个心思全然没放在自己身上半点的男人,柳绫闭了闭眼,轻释一口气,再度睁眸微展笑靥,已是如同以往的柔雅倾人。
“……王爷。”
她缓柔起身,恍惚间,竟让人觉得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夜要深了……若妾身的柳过居留不住您,就让妾身送你们这一程可好?”
她盼,在他心里,她还是那识大体,知礼数,曾让他赞过是为红粉知己的柳绫。
翰凛仅仅睇了她一眼,半晌后才缓缓开口。“和聪明人说话是件轻松的事,柳绫。”
揽著晚灯,他转身后淡淡抛下几句。“你知意便罢,甭忙了。”
语毕,他并未留恋微许地转身就走,仿佛,刚才停留的时间仅是路过。
让翰凛一手环著,一并得迈步离开的晚灯也没有机会看见,那为名满京城的花魁,致丽的面容竟浮现著此生只有一回的深情愁楚,凄艳慑人。
──那是一抹足以揉碎任何铁石心肠的神情,只是……除了桌上见荷澄澈的水面映影之外,再也没人瞧见。
***
“你不问我么?” 带著淡淡的微笑,翰凛这么说。
一路回王爷府腾麟阁,晚灯的安静沉默几乎让人真忘了他其实是能说话的。
亦步亦趋地跟在翰凛的右后方,正打算上前要为进入房里的主子开门时,他听见翰凛开口,轻浅顿了一下。
──想,他怎会不想知道?但……却也感觉有所顾忌。那就像是一个危险的谜题,你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可也隐约感受到付出的代价不菲。
那不是一个可以随便问出口的问题,只是,似乎也避不过情势,即将是为必然的发展。
“藏在你心中的疑问,晚灯,你,” 他自然地顿了半晌,“不打算问我吗?”
以翰凛尊崇的地位身份,他并不需要这般客气,但或许也只有面对他的当事人才明白,这么温缓的语调其实并不能让人觉得安和心定。
晚灯不由自主地微微低首欠身。“……晚灯不明白。”
这话模模糊糊,仿佛很是单纯又似乎隐有深意。翰凛笑了笑,也没急著进门入房了,脚跟轻浅一旋,又朝阁中夜耀湖的方向迈去。
“──爷?”
“过来。” 他回了头,而且,还伸出了手,柔雅宠溺的笑意在唇畔轻轻漫荡,仿佛,他正等著心爱的宠物投向他的怀抱。
凝睇著他的掌心,晚灯并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没有犹豫很久,之看得见当他将手摆上他的是,翰凛浮现的那一抹悦然浅笑。
轻执著他的手,翰凛缓缓踱步,晚灯也慢慢跟著,两人之间似乎是从来没有过多宁谧祥和。
“──今晚旧地故人重遇,晚灯,你有什么感想?”
闻言,他没有立刻回答。说实话,他对非艳楼,对花魁柳绫,并没有太过特殊的情索牵绊,虽说当时感到局促,但也谈不上什么深刻感想。
“……嗯?” 没等著任何反应,翰凛索性回眸,轻咛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