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只是“他”长得特别俊俏的关系。
也不只因为“他”是老么,而老么一向受宠的关系。
最最重要的是:他是千等万等、千呼万唤之下,终于给“始”出来的金孙(我们不介意你们把尸音窜改做厶,真的)!
这回可叫弄璋,而非弄瓦了。简直是薄海欢腾、四海同乐,如果这时候有什么天上飞的、地上爬的东西不小心经过我家门前,也会被所有人加诸无尽的想象力,非说什么祥“狗”献瑞、彩“蝇”呈祥不可(要不然你打哪去情商狮子、凤凰来当临时演员?有小狗跟苍蝇壮场面就不错了,还赚)。
这年代的女性的家中地位取决于肚皮。肚皮争气,坐月子期间真的是被奉若慈禧太后,天天张嘴等吃、闭眼等睡,幸福得不得了;要是不争气,想都别想坐月子,去去,还赖在床上做什么?快去洗衣煮饭,没看到一箩筐家事正等你做吗?
我家妈妈等待多年终于扬眉吐气,安安心心他趁这一次把先前没补到的都补回来,全都是这幺儿的功劳啊!这小子一出生就确立了被宠爱的未来。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有儿子,不过我家爸爸依然笑得合不拢嘴,觉得面子里子十足。生儿子,代表他的“能力”无庸置疑,这是里子;儿子俊秀,亲族间人人爱抱,甚至有位大堂怕不时提起要收老么当干儿子,想也知道父亲才不肯,不过这种事让他面子满满。简而言之:很爽!
他喜欢把老幺携进带出,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他、看他、逗他。欢喜得像是得到稀世珍宝,成天笑呵呵的,完全破坏他严肃刚硬的形象而不自知。有时候甚至会因为心情太好而忘了骂小孩的不规矩。
就说这“收涎”吧,“收涎”是一种民间习俗,小孩出生大概三四个月以后大人会给他举办这种仪式。小孩口水多,这种仪式的形式意义是教小孩的口水就此收住,不要一路滴到长大。
反正一个小孩从出生开始就有很多名堂让大人忙,在我们这些小鬼头眼中看来,其实就跟办家家酒差不多。只不过我们玩家家酒都拿破瓦树叶当道具,而大人们的道具比较高级,都真材实料耶,真好。所以我们最期待大人玩家家酒了。
这天风和日丽、晴光大好,大人给小娃娃穿上最好的衣服,再有金手链、金戒指、金锁片套手环颈的,看起来真是金光闪闪,堪差可以跟做醮拜拜时的那只大猪猪公别苗头了。
不过这些叮叮咚咚亮晶晶的东西不是我们注意的重点,我们眼巴巴的目光只盯在老幺脖子上挂的那一串饼干上!饼干饼干,是饼干耶!
要知道,除非逢年过节,否则家中从来不可能出现这种叫零食的东西。我们直到那时候才理解大人为什么这么高兴老幺出生,因为现在我们也非常高兴老幺出生。可以吃到饼干耶,真棒!
阿嬷用红线把饼干串成一大串,挂在老幺脖子上,很有“脖”缠万贯的感觉,然后爸爸抱起老幺在三合院里串门子,挨家挨户地进去,让所有亲族的人对小娃娃说吉祥话,并剥下一块饼干吃。如果爸爸因为那位大人的夸奖话而舍不得走的话那我们的饼干就有危机了,围在父亲身边的我们真是心急如焚。
“这囝仔真是可爱喔!”
“呵呵呵,是你不嫌弃啦!”多说一点,再多说一点!
啪!一片饼干又被剥走。厚!阿叔吃两块了啦!
“啊你愈生愈可爱,就再生几个嘛。”
“哎哟,我家孩子只是普通而已啦。”本人的小孩当然是最可爱的。呵呵!
啪!又一块,阿叔他家的小孩竟敢劫走我家的饼干!等一下扁死你。
眼看着收涎的饼千已有沦落成大人聊天闲嗑的茶点之虞,我们真的是焦心不已,刚刚算过了,所有人吃一块饼干之后,还有剩,然后我们每个人可以吃到两块的。但是他们一直吃一直吃,我们怎么可能分得到?
不行,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终于,有人忍不住嘴馋了,居然敢在爸爸眼皮下伸手偷剥走饼干!啪,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顺利取下一片饼干,偷瞄老爸,没事耶。可能是没发现,我们立刻分工合作湮灭那块犯罪的证物。
食髓知味之后,啪啪啪啪地,老么脖子上的饼干火速减少,全移民到我们的五脏庙安居。
“嗯?”老爸终于发现了……へ,也可能是早就发现,但直到认为我们的行径太嚣张才打鼻腔嗯出一声警告,并横来一眼。
我们这群小土匪吓住,怯怯地收住禄山之爪,皮也绷得很紧,想说现在外面太阳很大,出去跪会烫到膝盖,不知道爸爸会不会让我们在里面跪就好?
“啊你不是要我们帮囝仔收诞,怎么还不过来?让我抱抱呀!”婶婆在另一边呼唤,当下又让父亲笑得见牙不见眼,忘了理我们,轻快地走过去,等着听那边的人说出更多更多对小孩的赞美,永远都听不够似的。
人生得意时就只想尽欢,才不想睬那些扫兴的事咧。害我们觉得好失落,我们都被骂习惯了说。
旁边的堂兄弟姐妹们也觉得不习惯。
“你们爸爸爱好人了耶!”他们道。
老幺的功效真强,拿去卖一定可以赚很多钱。
我们这么想。
馒头记之一
好啦,好啦!别瞪了嘛,这一篇不是替您翻案来了吗?
来,对镜头笑一下,别让读者误以为我家爸爸很凶很可怕,
虽然你被误会得很习惯了,但有机会平反一下形象也不错呀。
您呀,虽是重视男生的性别,可却永远是担心女儿比较多。
这一点很奇怪,既然不让小孩花钱,干吗又给?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任何正餐以外的食物,对小孩来说都是稀世珍宝。
村子里向来是除了柑仔店之外,没人开其他吃食生意的。但是某一年,情况有了变化,居然有人开了一间早餐店,专卖包子馒头豆浆等等,当下馋死我们这一票小孩子了。每个人都把“去早餐店吃豆浆馒头”当成这辈子最大的心愿,而倘若有人真的幸运地吃到了,就会马上成为最风光、最被羡慕的人。有一些在小孩国里地位声望皆凄惨的人,总是第一个想法子吃到,然后来到我们面前晃,接受我们馋兮兮表情的膜拜。
没有一个小孩不想去吃的,当然我们也不例外。可是一般的父母根本不会给小孩子零用钱,就算久久给一次,也是一块钱、两块钱的,喝豌豆浆都不够。也因为外头的早餐如此昂贵神圣不可企及,更加让我们扬起非吃到不可的决心。
我们家的老二、老三其实密谋很久了,不仅探查了馒头店的营业时间,也确认里头食物的价钱,更打听到了咖啡色馒头比白馒头还好吃,白馒头比较不甜。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也就是钱啦),她们开始用力祈祷零用钱降临。
很幸运地,有一天父亲可能领薪水吧,心情一高兴居然就把几枚零钱分给几个小孩,刚好一人一块钱。耶!零用钱、零用钱!
“不可以花掉喔,知道吗?”每次爸爸总是这么说。
“知道。”我们也总是如此回答。
这一点很奇怪,既然不让小孩花钱,干吗又给?给了之后,小孩一定会花光光的嘛,他不知道吗?这种叮咛真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