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接过花抛到小福手里,从袖子里再掏出几文钱,放进小姑娘的篮子里。
「老爷,不是兰儿我说您。只是您看看,您今儿个,又穿成这个样子,牵著您的驴子,哪个见姑娘的人是这样子出来的。」这个唤兰儿的小姑娘牙尖嘴利的,「你穿成这个样子,就拿著一束花,去我们县里最有名的倚翠楼,见我们最头牌的如花姑娘,您说您——」
「那您说我该怎么穿?」瞅瞅四周,她今儿个似乎生意不是太好。掏了两文钱,「你那边的黄色的花儿再给我包几枝。」
「唉——」兰儿的手麻练地把蓝子里剩下的几枝黄花都捡了来,包成一束,「我说大人啊,您进倚翠楼,其实再多的花儿也没用,再多的花儿也不值多少钱。」
「那要带什么过去?」接过带露的花,我再次把它递给旁边的小福。
「您得带银子。或者是银票。」兰儿一本正经道,「还有啊,老爷我很久以前就想跟您说了,你长得是漂亮,但是呢,您得也要穿好。您不能穿成这样——」她指指我灰白的袍子,「您得穿绸缎的衣服,穿上靴子,还有,您得要带上一把扇子,时不时地在身前挥几下。」小姑娘显然已经有自己的审美观了。
「扇子倒是有。」我笑道,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纸扇,「像这样?」我展开扇子搁在胸前。
「对啊。其实发现爷您啊,人长得真的很不错,您看看,扇子这么一摆,您就有几份大老爷的样子了嘛。再去换上一身衣裳就好了。」兰儿对著我的布鞋努努嘴。「还有鞋子。」
「哪儿来你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我笑道,拿出几文钱来递给她,「可是您看您老爷我哪一次被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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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翠楼的景色不错,尤其是如花姑娘的闺房,更是高高在上,从她的窗口可以一览本县所有风光。哦,说起来,小县风光也没有多少。唯有西向凤华山小小秀峰,再是南向的石潭,上有飞瀑,再就是东北向两大集市,从窗子里看,仅能看到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小片。
站在窗口望了许久,如花一曲奏罢,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唰——」的一声,把窗帘拉上,叉腰怒瞪著我。
「如花姑娘。」我一揖到底,心里颤颤,不知何时又惹得人家大姑奶奶不高兴了。
「人家刚才这支小曲儿弹得怎么样?」虽然是叉腰一副泼妇相,但是人倚翠楼的红牌仍然是能将这句话说得声如黄莺出谷言语婉转动听如。
「还是昨天的那首《倚江望月》吗?」我道,「虽然是熟练了很多,但是到了后面似乎有点杀气腾腾了。」眼角瞥见如花似乎脸色发青,「呃……我是说……似乎并没有新妇孤身倚江望月时的凄楚之感,嗯嗯,是这样子的……」
「大人刚才从小女子的窗前看见了什么了?」如花闲闲地走了回去,一撩珠帘,重新坐回到琴架前面,「看得大人两眼发直,脖子伸得跟鹅子似的,连小女子刚才弹错了三个音都没听到,可是看到了什么美景?」
「没,没有。」我战战兢兢。
「没有吗?」纤纤玉指一拨,凄凉的琴声重又回荡在珠帘之间。「听说皇上身边的红人儿,应王爷膝下的爱子,刚刚从北疆凯旋而回,被吾皇封为『北豫威武大将军』的应大将军今天到您的小小县里来了呢。」
「是吗?」果然大小事情还是在酒肆教坊传播得快。「为什么没有人让我来迎接呢。」
「人家可是回来休息的。养精蓄锐,又不是来查这查那的,您当什么陪客啊。这种事情,还是让我们来做比较好。」如花懒懒欠身,「大人刚刚可是看到了应大将军的车骑?」
「是啊。」我道,重新打开窗子,东处集市一带还是黄尘四起,从集市正中横穿而过的黄尘似乎有些弥漫了开来。
「人家凯旋而归,车骑是多了点。不过有些惊扰了百姓了呢,大人您不去管管,却有雅兴在我这个小教坊里听琴?」身后的如花还是坐在琴架前,不过话语里却好像有一些讥诮。为什么我碰到的小姑娘都这般的厉害呢?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叹了一声。从闹市传来的声音似乎太过嘈杂了一点。
如花没说什么。水袖一挥,琴声再起。
胃里装满了酒耳朵里还回荡著婉转的琴声懒洋洋地踱出倚翠楼的时候,看到师爷韩顺在倚翠楼前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转来转去,不时地搓著手叹著气,一看到我出来,立刻就迎上前来,「老爷,您今天怎么才下来啊!」
「是啊。」我应道,「衙门里有事?」清平年代,小小县令,能有多少事情,到今天,那案堂上的令牌都好像要被老鼠咬光了。
「是啊,今天衙门里刚接到两宗案子,击鼓声响得整条街都晌了。您也知道,离上一次您审案子也有三个多月了,现在好多人都集在衙门里等著看您呢。这要是让他们都知道您在烟花酒肆,您说,我怎么说好呢。」师爷的脸色颇为愁苦。
「什么事?」我的耳朵竖了起来,难道是有什么重大案件发生了?
这年头当县令不好当,每天没事做,在自己的县衙里逛来逛去,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楼上的如花也打开了窗子,低头下来看著这边的动静。
「刚才集市里我看到有车马横行,莫不是有人被压死了?还是今日新归的李大将军手下不守军纪,伤害百姓?」我不由地振奋起来。
「呃……是王家寡妇说要再嫁,问您可不可以。」韩师爷道。
「砰——」的一声,楼上的窗子十分干脆地关上。聚在倚翠楼前的一群男子不由地发出唏嘘声。
「想嫁人就嫁嘛,这种小事,都要击什么鼓。」我的一腔热忱一下子被浇熄,一甩袖子,我起步走人。
「呃……这个……大人……她的夫家人不准……」师爷跟在我的后头,搓著手,一脸愁苦相,嘴里不停地叽叽咕咕地讲著案件。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秋高气爽,呃,应该说是青天白日。
「大人,您不能不管啊,王寡妇以前的夫家人都在,硬说是王五只是三年未归,并没有确定是死是活……」
我摇著头,努力地拉起那头摇头尾巴在倚翠楼前流著口水的老驴,一旁的小福连忙赶上去,接过我手中的绳子,帮我赶驴。
我抬步就走。
「呃……大人啊……您不能不管……」师爷还在身后唠叨道。
「我回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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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寒窗,三载七品芝麻官。
不大不小,我也足足活了有不少的年头了。
牵驴上朝庭,应对得君心。
风风光光的新科状元,只因这头老驴暴吼三声,冲撞了朝中不知道谁谁谁,偶立马卷起铺盖到这个地方乖乖地当自己的小县令来了。
低著头走啊走,这次身边的老驴倒是十分的听话,没有留恋身边的野花野草。集市里人拥挤,小福倒是十分忠心地赶在我的前面,美其名曰替大老爷开路,说白了就是省得让我撞到人或者是让人撞到我。
低著头,因此能看到自己脚下的路有些脏乱。是了,今日是集会嘛,三日一次集市,小县东市自是热闹非凡。鼻子下面不时地飘过一缕缕烤鸭的香味,还有油炸酥饼的焦香,混著油油的芝麻香气,嗯,那边好像还有烤肉……我大大地吸了一口,肚子也突然大大地咕了一下,唔,早饭是吃得太少了,没抬头,我伸手拉住前面的小福,「等等,我们不必急著回衙门——」手中的布料怎么那般的光滑?正心下略有纳闷间,前面的小个子人回过头来,话音立止,「对不起,抓错人了。」我赔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