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蔑视朝廷的大罪啊……
少年露齿一笑,牙白得亮眼,两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十串烤肉,「吃不吃?」
「……」
少年笑著把一串微凉掉的塞进我嘴里,拉我上堂坐下,而后他落座在我身侧,望了望堂下两排人,「你们忙去吧。」
「是。」下面齐声应道,一下子两排人走了个精光。
大老爷我努力地咬咬咬,把小松枝上的肉咬个精光,吞下肚,「他们到哪儿去了?」
「老爷您的院子里。那边烤肉烟大,我们到这边来吃。」一旁有两个衣著整齐的少年把烤好的两盆烤肉端过来,放到案上。我瞅了瞅两盆油光发亮的烤肉,再瞅了瞅案上被扔进令牌桶里的惊堂木,心里感觉怪怪的。
「这……」指著那两个端烤肉的少年,我问道。
「长得还算可以吧。」少年笑著拉过我的手放下,把烤肉塞进我的嘴里,「我看了好几间跑堂的,就这两个模样儿长得还算齐整。就叫来招待老爷你了。」
「……」
嘴里咬著烤肉,看著这两个少年穿得整整齐齐得再把酒菜端上来,我的心里一直都是毛毛的。
「啪啪——」两下,少年笑笑地一拍手,堂上立刻响起了一阵琴音。两排穿著红色纱衣的舞娘从堂后袅袅婷婷地走出,走到堂前,两手放到左腰侧身子轻轻一低,「大人万福!」
我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如……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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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兮凤兮归故乡——」
琴音乍起,两排舞娘袅袅身影往两边一散,纱影飘动处幽香浮动,如花额上画一支冰梅,正是一个时辰前我帮她描画好的,从中间向座前一甩长袖翩翩起舞。
「如花?大人也去过倚翠楼?」少年问道。
我连忙收起惊诧的脸色。「本县名妓,艳冠群芒,闻名遐迩,今日一面,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朝廷官员不得眠花宿柳,只有睁著眼睛说瞎话。
「嗯,我也猜大人是没见过。」少年笑道,「一般大小官儿们见到当地的名妓后,都会把她弄到自己院子里来当妾当婢的。大人现在见到了,有这个想法吗?」
「不敢不敢。」我连连回绝。且不说我对如花一点感觉都没有,真要是收了她进房,依她那种母老虎的样子,怕不每天狮吼一下。「下官无福消受啊。还是吃我的烤肉吧。」我道,为了表示心中所想,抓起盘中烤肉就咬。
新鲜的羊肉肉嫩多汁,咬到嘴里肉味香浓郁馥,吃完后口齿之间尚余一股淡淡的松枝清香,多了几串,喝了几杯后,我不由地在心里感叹起人生美好。
红衣少年陪著我喝了几杯,转过头来乌黑的眼眸瞅瞅我,突然露齿笑一声,「有没有觉得这种生活才叫生活?」
我满足地叹一声,赞同道。嘴里的酒不知道这少年是从哪里弄来的,每一滴入口都绵软无比,酒劲醇厚,真可当得琼浆玉液之称。
两个小少年又上来,换下空了的盆子,重新端过来两壶酒,几叠下酒菜,当然,还有一盆热气腾腾的酱汁淋漓的烤肉。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琴音惋尔,撩逗人心,如花明眸善睐,巧笑盼兮,身姿婉约,我瞅瞅身畔红衣少年,看他笑盈盈的,却不是在注视著跳舞的美人儿,却是发现我在瞅他,干脆转过头来面对著我露出雪白的牙齿笑。
「下官吃相不雅,让公子见笑了。」我道。 毫无理由地傻乎乎地对著人笑,心里略有些狐疑。
「你现在这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说你是名符其实的贪官污吏了。」少年笑道。
我瞅瞅自己,再望望衙门大堂上的这一切,不由得也笑著回应,心里却暗骂,弄成这种驴不驴马不马的样子,还不都是你的原因!
「小县风雅,一向没有公子这般大气。」 我回道。
哼哼,要不是看著他是为了本老爷才花那么多钱来搞那么大的排场的,早就把他法办了!
「我说的是你头上的这个膏药贴子。」少年笑得明媚,
「难看死了,看上去就像那种地痞流氓被人揍了之后的样子。」
「……」
本老爷凤姿龙彰,就是额头上多了一块膏药,情况就有那么糟糕吗?
望见少年大剌剌地伸出手来想揭我额头上的药贴子,我连忙挡住,笑道,「小伤,虽是不美观,但有它足以疗伤生肌。莫撕莫撕——」笑话!这药贴子要是一撕开,我这个老爷的颜面何存!
「什么时候伤的?」少年停了手,托著腮打量著。
「今天早上。」我心虚地赔著笑,就怕一个不小心他伸手来揭。「小伤小伤,不足挂齿。」
少年的视线在我额上转来转去,瞅了一阵,终于注意力移到别的方面,我心中放下一块石头,端起酒杯来喝酒。
「早上我来的时候,你衙门里有客人等著呢。」少年喝了几口,突地抬头道。
移至嘴边的酒杯一动,还好酒未溅出多少,没有当场失态。「下官并不知。」现在想想,那个时间也应该是应劭在的时候,不知这少年有何本事,竟让他一将军先行走人。
「好像是一个很大的官儿呢。」少年托著腮沉思著,「我总觉得很面熟。但是想不起来。对了,他旁边的两个人说他是将军。」
果然。 「他后来走了?」
「是啊……」少年淡淡道。
我放下酒杯,小心问道,「那他是怎么走的?」
「他就这样子走了啊?」少年有点不理解地望著我的脸,「我叫人把堂上的东西收拾好,在后院里放上家伙,对了,当时好像有些烟味,很呛人,他们几个人站了一阵,看到你还没有回来,就先走了啊。」
「……」不由地在心里想这少年是不是白痴。没有尊卑,没有待客之礼,再看看他把衙门弄成这个样子,可想他也并没有朝纲概念,不知我是有何魅力能让这个跟我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这般请客讨好我。
我沉思著,没注意少年移了移座位,凑到我身边来,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突然又道,「这么近看你,越来越觉得你头上的东西难看死了。」
「啊?」一愣神,发现少年一伸手,一下子把我额头上的膏药贴子揭了下来。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琴音忽然一断,正在跳舞的如花「扑噗——」一声,舞姿僵了下,又正一正脸,继续跳下去。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琴音照常,几个舞娘脸上依然是浅笑依依。
我大窘。
盯著我额头上的唇印看了半晌,慢慢地将视线移过来,对上我的眼,少年的脸色很是怪异。
「哪来的?」他的声音略有些僵。
我心下突转,「昨晚跟内人嬉闹,不慎留下的。」难堪是难堪了点,但总归是一托词。
「内人?」少年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可否请尊夫人上堂?」
「内人今日刚回娘家。」我道。同样是一个蹩脚的托词,但是我能想到的也只是这个了。难道要我说自己跟县里的名妓早上玩耍时弄的?
红衣少年「唰——」地拂袖离席,对著堂前的跳前的舞娘大吼,「停!都给我停下!别跳了!走开!都走开!」
如花唤了弹琴的丫头,带了其它人退下,嘴角还是笑意盈盈。
我简直要气结。
可恶!这丫头,也不想想是谁害得我这样狼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