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申请了很久,总编辑终于答应要把我调回英国继续当特派了。”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另一人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当初报社总编辑本来就不想放竞文回国,这段期间,更是屡次找竞文谈重回英国当特派记者的可能性。前几次竞文都婉拒了,总觉得自己既然回国了,就应该先在线上跑出一点名堂再说;前阵子竞文又被约谈,这一回,他点头了,而之所以会答应的真正原因,只有竞文自己明白。
自从翔凌被调到地方新闻中心以后,竞文就发现,自己的生活居然失去了重心与方向,这种体认让竞文感到无力。而暗地察访三天两夜下来,竞文更是恐惧地发现,与翔凌相处半年多下来,自己对他似乎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感情……只不过,竞文明白,在他终于意识到这份感情的时候,这感情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因为……他实在承担不起啊!再探究得更深一点,其实,他真正承担不起的,是失去这份感情……所以,不要得到,也就不会失去了吧?在还能放手离开的时候,就千万不要留恋、不要回头……
因此,当总编辑跟竞文提起调回原职的要求时,他想了想,答应了。本来在法国餐厅吃饭时就打算告诉立麒的,但是,当时竞文还是没有说出口。
翔凌沉默了,他只是轻轻闭上双眼,然后,藉由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来缓和自己的内心的波动。“你……什么时候的飞机?”低缓的声音传过来。
“四月一号晚上十一点三十分……K航直飞伦敦。”竞文的语调依旧平静的吓人。
“十一点三十分?”翔凌难以置信地握紧双拳:“也就是说,那天我连送你都送不成了?”
“看起来是这样。”竞文低下头,简短地回答。
如果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那么,说什么也要去机场送他吧!翔凌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我请假吧!”
“当主播的第一天就请假……不好吧?”竞文摇摇头,眸子里的神采黯淡了些。
“可是……”翔凌紧咬下唇,急著想再说些什么。
“没什么好送的,反正搭飞机不就是那么一回事。”竞文断然拒绝了翔凌的要求。在哪里分别都好,可千万别在机场。我们就像往常一样,就像每天各自出门上班一样就好,这样就可以了吧?然后,从此不再见面。
好长的一段时间,两人一语不发,只是喝酒。今晚的天气实在不好,乌云沉重地压了下来,接著,连雷声都没响,就降下一阵令人措手不及的大雨。
“下雨了。”看著一动也不动的翔凌,竞文开口了:“你该下楼去了。”
“你先下去吧!”翔凌颓然靠著矮墙坐下,任自己被雨打得浑身湿透:“……我想淋雨。”
“……我也是。”竞文在他身边坐下,抬头仰望著漆黑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天空。他告诉自己,现在在他脸上奔流的,是雨水。
爱情就像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不该躲。
翔凌感觉到另一个炙热的身躯就在自己身旁,他多么想抱住身边的人,叫他不要走……
只是,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他只怕连最单纯的情感都不能维持了。
但是,不躲的人,并不表示就可以拥抱爱情。
他们就这样淋了一整夜的雨。
三月三十一日,隔天翔凌要上主播台,竞文要调回英国。竞文没有再去报社上班了,他忙著收拾行李、退租,还回家一趟探望妈妈与妹妹。
而翔凌则是忙著进行上主播台前的特训,无论是仪态、播报速度,还是对作业流程的熟悉度,都要在正式登场前调整到最佳状态,才能在观众面前呈现最好的一面。虽说翔凌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偶尔他还是会陷入一阵失神的恍惚状态,立麒虽然察觉到翔凌的不对劲,不过却没有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她以为只是两人之间有什么小摩擦吧!而她的立场却又不好说些什么,因此,立麒只好替翔凌买了一杯热巧克力。毕竟,类似的情形,她也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了……可是……
虽然眼睛看著稿子,但是翔凌的脑袋里却是一团混乱。翔凌觉得自己的心里空了一大块,那个保留给竞文的角落,是空的,而且,以后都会是空的了……
四月一日。过了今天,他们会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了,相距,何止半个地球那么远?
客厅地板上,摆了一大一小两个皮箱。看来竞文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妥当了,只等著搭上晚间的那班飞机,然后永远离开这个因为“误会”才住进来的屋子。
今天的早餐仍然是竞文亲手做的,而且意外地丰盛。在临出门上班前,翔凌走到竞文房门口,递给他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这个……送你。”
竞文打著呵欠接过。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手上接过的竟是一只泰迪熊绒毛玩偶。“我才不玩这种东西。”竞文下意识地把玩偶推了回去。
“可是,我只是觉得它很可爱,所以才买来送你的。”翔凌一脸认真地问道:“你不喜欢吗?”
“这东西有什么可爱?”竞文反问。他盯著翔凌手中的布偶,百思不得其解。他从小就不玩这些玩意儿,更何况他是个男生。
“你看它,它的脸好臭。”翔凌把布偶拿近竞文眼前,伸手指了一下这只泰迪熊的脸。的确,这是一只面无表情的熊。
“所以呢?这样有什么好可爱的?”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一大早帮你做了早餐,现在我要睡了,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而且,从来没听过“脸很臭”也可以当成可爱的标准。此刻的徐竞文,脸色相当难看。
“它的脸很臭,就像你一样,”翔凌浅浅一笑,然后把泰迪熊放在竞文的脸旁边比较著。“……所以它很可爱。”语毕,翔凌又把这只熊塞到竞文手中。
“哼。”竞文的脸红了红。虽然竞文还是很不高兴,但是看在这是翔凌在他临上飞机前送的礼物,他还是收下了,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这只小熊玩偶塞在托运行李中。
“那么,我出门了。”这是翔凌关上大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没有人把再见说出口,因为他们都知道,再见谈何容易,再见不知又是何时。
“嗯。”竞文轻声应了一句。
就这样,他们道别了。
晚间十点五十五分。翔凌翻著手中一大叠稿子,口中念念有词。
即使一整天下来,翔凌的心里始终惦记著竞文即将离开这件事,但他并没有把情绪表现在脸上。在众人面前,他要自己永远都保持著最坚强、最神采奕奕的一面。他从小就是这样的,因为没有家人在身边,所以无论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伤心事,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尝。所以,现在的他,也会努力把自己武装起来的,就像过去二十几年来他所做的那样。
十点五十九分五十秒,导播开始倒数计时。翔凌强迫自己专心在稿子上,什么也不要去想。是的,即使再过半个小时竞文就要离开了,还是什么都不要去想!
“各位好,欢迎收看今天的夜线新闻,我是郑翔凌。”深吸一口气,翔凌以充满自信的声音开始播报新闻。
这是翔凌第一次正式坐上主播台报新闻,但是他的台风稳健,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