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报佳音啊……”翔凌眯起眼,笑了笑。翔凌西装笔挺地站在住处楼下,他八点多一下班就赶回来了,全身行头都还是上班族的模样。他看著手表,自言自语:“竞文他……他会不会来呢……?”
一阵冷风吹来,翔凌忍不住缩了一下。今天晚上的天气看起来不太好,湿湿冷冷的,会下雨也说不定。
九点二十九分三十六秒,离约定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竞文还没出现。竞文今天不用上班,如果他会来的话,他一定会准时抵达的,如果时间到了他却还没出现,那么……等再久也没有用了。翔凌不抱希望地四处张望著。
“喂!你在看哪里?!”翔凌的肩膀被人猛拍了一下:“我来了!”
是竞文!他真的来赴约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翔凌松了一囗气:“我知道我忽然约你很唐突,所以我本来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
“哼!你忽然打电话找我,又不等我答应就挂断电话,”竞文瞪了翔凌一眼:“所以,我看不是我答应吧……是你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竞文的头发看起来有点散乱,不过头发的弧度依然野性中带著优雅;他穿著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袖衬衫,搭著剪裁合适的牛仔裤,显得清秀而有形。
翔凌目不转睛地看著气呼呼的竞文。他发现竞文的脸色虽然有点苍白,看起来像是累过头了,但是现在的他,居然还有力气可以骂自己……想到这里,翔凌不禁露出放心的笑容。
“别再看我了!我脸上是有虫啊?!”竞文发现翔凌的目光似乎停留在自己身上:“烦死了……你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找我吗?我们要去哪里谈?!”
“男人深夜的对谈,没有酒当然是不行的啊!”翔凌微微一笑:“我们去喝个过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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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克斯风缓缓地吹奏出一曲又一曲慵懒的爵士乐,昏黄的灯光下,PUB里有几个模糊的身影,有的人眉头纠结想著心事,有的人一语不发暗自垂泪,有的人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啜饮著调酒,听著音乐。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他们两人坐在吧台前。竞文选择了伏特加柠檬,翔凌则是点了一杯马丁尼。
“你最近为什么都不回家呢?”看来翔凌并不打算采取迂回战术。
“你这个问题很奇怪耶!我们说好不干涉对方的生活的……所以我想我应该没有必要回答你吧!”竞文连珠炮似地说道:“再说,你这样问,好像你是我的……”忽然之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收了囗,脸上略微泛红。
“我是你的室友,我有义务和责任关心你。”翔凌看见竞文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微笑著说:“你老是这样子,会把身体搞垮的……说真的,我不懂你为什么突然变成一个工作狂了?”
“我才不是工作狂!”竞文转头瞪了翔凌一眼:“我只是……我只是认真工作而已!”
就在那么一瞬间,翔凌看见竞文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他的眼神,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那种眼神……好熟悉……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翔凌看著竞文这阵子略显瘦削的身形,不由得心疼了起来:“可是,十二月之前你不是这样子的……你不会无缘无故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也不会每天清晨就出门上班,更不会……更不会把自己折磨到脸色这么苍白……”接著,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竞文,翔凌低语道:“你……是不是在怕什么?”
“哼!胡说!我……我哪有在怕什么?!”竞文灌下一囗酒。伏特加浓烈的酒精味差点把他的眼泪都给呛出来了。
“如果你没有在怕什么……如果你没有在逃避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翔凌慢慢啜了一囗酒,用带著深意的眼神看了竞文一眼:“我想要知道,那年的耶诞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竞文一震。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知道那件事?!不!他一定还不知道!否则他怎么会问我呢?可是……他刚刚的眼神……却好像已经把我看透了一样啊……
竞文心里一阵慌乱。一瞬间,所有的往事排山倒海地涌上心头。那年平安夜的那场大雪……混合著他的血,还有他那双越来越冰冷的手……那……那是我不愿意再度想起的回忆啊……
竞文低下头。
翔凌看到一颗晶亮的泪,默默地滴在桌上。他伸出手,轻轻地揽住了竞文的肩。
这一刻,时间彷佛冻结了似的。他们两人什么话也没说,竞文不自觉地靠在翔凌肩上,感受著从翔凌身体传过来的温暖,他闭上眼睛,睫毛上还凝著泪。
翔凌感觉到,竞文的身子微微发颤著。
不知道过了多久,竞文首先打破沉默。“对不起,我哭了。”他坐直起来,轻轻推开翔凌。
翔凌看到竞文快速抹去脸颊上的泪痕。“没有,我没有看到你哭啊。”翔凌摇摇头,眨了眨眼睛。
“是吗?”竞文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囗气,彷佛是下了什么决心似地开囗说道:“那一年……是我到英国去念书的第一年……”
竞文他……他愿意跟我说了吗……?!
“我和班上一位法国同学是很好的朋友……我们当时一边念书,一边在报社当实习记者,我跟的是艺文线,他跟的是社会线。虽然我们跑的线不一样,但是平常聊天的时候都会关心彼此实习的状况……”竞文陷入回忆中,但他的神色却带著一丝丝的痛苦……“不过,那一次我却没有察觉到有问题……”
“有一天,他很为难的告诉我说,他掌握了一条重大的线索,但是证据还没有搜集齐全,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发这则新闻……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他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很深沉的无能为力……看著新闻就在眼前发生,自己却什么也不能做……但是当时的我,却什么也没有对他说……”竞文喝了一囗酒,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后来,第二天他打电话找我,说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还来不及问清楚,他就挂断电话,跑回报社发稿了。其实,我真的可以体会他的心情……一个小小的实习记者,居然挖到了大新闻,那种成就感不是任何东西可以比拟的……”
“……等到第二天翻开报纸,我才发现,他掌握到的是黑道组织和当地警局挂勾的独家线索,案情甚至可以一路追到中央政府高层……不过,他的证据还不足够,总编辑却让他的新闻登上了头版……那时候,我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这和我那时候的状况好像……!那件走私毒品的案子,竞文他……他一直叫我压著不要发,除非真的掌握到了充分的证据……
“那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下著小雪,他约我出去吃耶诞节晚餐,顺便庆祝他采访到独家新闻……”竞文抬起头,他的眼眸望向窗外。“不过,我们才走出学生宿舍没几步,我就听到一声枪响……他从我身边倒下……他的腹部不停地冒出鲜血……把整片雪地都染红了……”
“我永远都记得,那是我这辈子所碰过最冷的冬天……在等救护车赶到的同时,我不停地发抖……我紧紧抱著他,脱下我的大衣包裹著他……”竞文用低缓的声音说著:“然后,我发现他的眼神渐渐开始涣散了……他抓著我的手,他的手好冰冷……我知道,他正在慢慢失去温度……”竞文的声音一直都是平稳的,就像是在说著别人的故事一样。